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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升红着脸再洗漱过,又被谢瑢拥入怀中,他别扭片刻,见谢瑢果真只拥着他也不做任何多余举动,索性放下心来,侧头靠在他胸前,只听见心跳平缓,十分令人安心。他先送旧友,又失良师,正是仓惶无措的时候,只觉身边亲近之人一个接一个都要弃他而去,若是谢瑢也……
谢瑢却道:“当初你应承我了,不离不弃,若是食言而肥,我就将你捉拿回无为岛,打断腿关起来。”
陆升听他说得凶狠,刻板已久的面容终于笑了笑,抬手搂住那男子修长结实的腰身,“关就关起来了,为何还要打断腿,多此一举。”
谢瑢沉默片刻,慢吞吞应道:“言之有理……那就脱光了关起来,想看就看,想吃就吃。”
陆升听他说得直白粗俗,又窘又气,反手捶在谢瑢后背,只是一拳下去不轻不重,比起责罚捶打,倒更像嗔怪。
被这一打岔,陆升终究回过神来,这些时日积压在心的悲痛一涌而上,他长叹口气,重将头埋入谢瑢怀里,低声道:“恩师……一生报效朝廷,却落得这等境地,我却连恨谁也不知道。”
谢瑢道:“朝中世家林立,夺权倾轧屡见不鲜。既入棋局,便应守其规制,成王败寇,愿赌服输罢了。卫左监泉下有知,也不愿你活得满怀怨恨。”
陆升一口咬在他胸口,谢瑢吃痛,却忍不住唇角微勾,只好整以暇搂着他,听陆升怒道:“恩师他一心为民请命,为国太平,殚精竭虑、忠肝义胆,如何该他愿赌服输!凭什么是他——输!”
谢瑢只觉胸前衣襟又渐渐湿了,只得应道:“夫人说得是。”
陆升又咬他一口,怒道:“又胡说八道!”
谢瑢只得再改口道:“慕山,莫要生气。”
陆升哭得愈发凄楚,哽咽道:“我好端端的叫陆抱阳,你究竟哪里想不开,非要擅自改我名字。”
谢瑢从未见他这般放纵情绪,只觉满腔柔情尽被哭软了,一时应道:“再不乱改了。”一时又许诺:“迟早查出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为你恩师报仇。”不觉间日升月落,竟过去了一宿。
陆升痛痛快快哭过一场,正是上上下下俱都发泄过,虽然一夜未眠,气色却好了许多,两眼虽然红肿,却有了几分神采。只是终究觉得失态,面对谢瑢便难免有些赧然,垂下头道:“我……我改日再来看你。”
谢瑢笑道:“随时恭候。”
待陆升离去后,谢瑢面上的笑容便消散得干净,转身进了书斋,自书案上的锦盒中取出一封书信来。
信中记录的名单约莫有上百人,其中三成俱被朱笔划去,这些被划去的名字当中,卫苏二字,赫然在列。
葬了卫将军后,高泰、陆升二人也各自领了任命。高泰被派入征北军先锋营,陆升则擢升为行军司马,遣往西域,实则不过是明升暗贬。又因那揭罗寺宗主病重,要将少宗主日光召回,朝中便下旨,命陆升同行,以尽护送之职。
消息传下时,陆升如遭雷殛,家中更是愁云惨雾一片。西域鱼龙混杂,胡汉杂居,又时常有蛮夷犯境,将陆升派往这等苦寒蛮荒之地,同流放也相差无几。
陆远一夜未眠,第二日就要出门寻人设法,陆升将他拉住了,劝道:“大哥,如今正是风头上,我身为犯官的弟子,自然是要受些委屈。倒不如远离京城,过些时日,再想办法。更何况男儿建功立业,哪有不冒风险……”
陆远大怒,拍着桌子就要陆升跪下,骂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建功立业!若非你当年一意孤行,非要从军,何至于引来这泼天的灾祸!陆升,你可曾将娘亲的叮嘱记住半个字!”
陆升依言跪下,却仍是面沉如水,柔声道:“大哥,娘亲叮嘱,我铭记在心。然而如今身不由己,不如因势利导,也不枉我从军一场。”
陆远颓然坐下来,仍是痛心疾首叹道:“早叫你退伍,早叫你退伍!”
卫苏出事前若是退了,一切好说。如今军令一下,陆升便唯有择日启程,前往西域了。如若不然,抗令便只有死路一条。
周氏便轻轻抚着陆远肩头,屏退左右,这才谨慎道:“不服军令倒也无妨……不如……搬去江北?”
陆升一惊,忙道:“万万不可!”
江北苻坚称帝,与南朝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刻,纵使他陆氏一家弃了家业逃亡过去,陆升虽然不用再去西域,几个流民,往后日子也断不会轻松。陆升如何能为一己之私,连累兄嫂和未出世的侄儿侄女?
他倏然站起身来,自柜中取出悬壶,牢牢握在手中,他几次遇险,俱被这魔剑解救,如今一握在手中,便生出无限勇气,转而对兄嫂笑道:“我乃卫苏亲传弟子,便是前往西域,也绝不堕恩师威名。”
陆远同爱妻对视一眼,俱是叹息不已,愁容满面。
陆升临行之前,又往谢瑢府上去,不料却又吃了闭门羹,只有若松一人守着门,叹道:“昨夜我家公子有急事出门了,只说短则两三日,长则七八日便回。抱阳公子若有事,且留封书信,小的代为转告。”
陆升无法,只得匆匆写了书信,他不曾给谢瑢写过信,如今执笔,便不知从说起,思来想去,便只留了一句,“此去千里,不知归期,愿君珍重。”
随后带着大嫂准备的几大箱行李,赶往京畿的驿馆,与僧兵、军队会合,出发前往西域。
第56章望君归(二)
一同出发奔赴西域都护府的队伍中,计那揭罗宗僧兵二十,沙弥十人,镇西军辽西营军士两百人,连上少宗主日光,合计二百二十一人,在驿馆中整装待发。陆升先拜见了统领左骑郎将王猛,那军官约莫四十出头,虬髯阔面,五短身材,好似个矮石墩,结实圆滚,待陆升拜见时,冷着一张脸道:“我不管你是谁的弟子,既然入我辽西营,就当守我营中军规,若有违犯,营中军棍可不是摆设。”
一见面就给他下马威,陆升心中苦笑,面上却恭敬应是。
待他出了厢房,却见到几张熟识面孔迎上来,当先便是姬冲那稚嫩少年的娃娃脸,笑嘻嘻抱拳道:“参见陆司马。”在他身后,百里霄同另外两人亦是抱拳道:“参见陆司马。”其中一人,赫然便是谢瑢府上的侍卫严修,另一人亦曾是北十二营的羽林军,名唤杨雄,此人沉默寡言,素来泯然于众人,如今却不声不响,就跟着一众同袍投了辽西营,就连陆升也出乎意料。也难怪那王郎将不满,这几名羽林郎一道投军,摆明了是为陆升撑腰来的。
陆升望着这四人俱换了辽西营的藏青袴褶,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期期艾艾道:“你们……为何……”
姬冲笑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我堂堂六镇子弟,若不在沙场取功名,往后靠什么封妻荫子?拿什么面对列祖列宗?陆大哥,这等好事,你如何能丢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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