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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前面的金军,约莫有二千余骑兵,在巴色玛催动下,正向北大道奔去。忽听到后面十几声号炮,巴色玛颇是奇怪,心里想着,这大名城里难道还有伏兵不成?且休管他,只是催了人马走。后面早有探马飞报,后路火起,押解的辎重队伍纷乱难行。巴色玛停住了马,正待回去观望,忽然前面鼓声大震,路边柳树林子拥出一簇旗帜,几面白字红旗,大书一个关字。一员绿袍红面大将,身骑赤色马,带领三四百名人马,横冲出来,大喊:"关胜在此,金将留下头去。"巴色玛见这伏兵,人又不多,且不理他,押了队伍直走。不到一里路,麦地里一阵鼓响,几百枝钩罐枪,由麦苗里像拔笱也似,直扑了大路。麦田树出几面将旗,上面大书金枪手徐宁,一员穿唐猊甲骑紫骝马的将军,由麦田陇上白杨树下奔出。巴色玛见有两路伏兵,颇有些着慌了,忙吹起号角,催动马队狂奔。路边旌旗后面,跳出几百名镰枪队,如何肯放松了,见了马脚便搠,虽只期翻得百十匹马,金兵队伍便纷乱了。又不到两里路,对面土岗上,拥出一彪军马,五彩旗帜在空中飘荡起来,帅子旗高高在上,飘着一个斗大卢字。巴色玛看那土岗阵式整齐,占了一大片地,约莫有一二千人。料着路头已被拦住,非冲杀不能通过,便下令吹着笳号,按住了队伍,预备齐了马头,一冲过去。忽然身后有人大喊道:"巴色玛那里走?吃我三百鞭去。"巴色玛回头看时,有三骑马,就地卷了黄尘飞扑将来。第一匹马,骑着一个短须汉子,头戴瓜角巾,身着青罗祆裤,手使红缨点钢枪,正是杨志。他两手举了长枪,便作个刺扎之势。巴色玛见他不过三骑,又不曾着盔甲,如何会放在心上?却离开了队伍,回马反迎上去,一箭之远,先站定了,料他奔马而来,其势虽猛,恰是绳易放难收,正好让过他的马头,在后面来算计他。因之勒转马头不动,直等杨志人马将近,便向旁一闪。那杨志端枪挺腰,远近飞刺将来,直到巴色玛马前丈来远,兀是如此。巴色玛心中大喜,以为可先除了这头一骑。不料那枪尖相距到六七尺远时,那枪尖一缩,横了过来。巴色玛在左,杨志却把身子向右一偏。巴色玛原插了枪在马鞍镫里;拔出肩上钢鞭在手。以为让了杨志马头过去,一鞭可以将他打下马来,于今鞭打下去,杨志早已闪开,却扑了个空。那杨志横过来的枪,向后只一扫,早扎在巴色玛右肋上。巴色玛待要收回鞭来挑开,杨志在马上已转过身来,枪尖只一抖,便将巴色玛挑落马下。随后焦挺、杨春两骑,业已赶到,对巴色玛阵上赶来的扈从骑兵截杀着,杨志在马上伸手下来,抓住巴色玛的束甲丝绦,抓起人来在胁下一夹向后便走。这巴色玛也是金人一员大将,如何恁地便捉住了?原来杨志是用的杨家枪法回马枪,专一对付靠近敌手,巴色玛不省得,便没个解救了。那金兵见主将被擒,便是一阵鸟乱。立刻前面金鼓大震,箭矢大飞。后面徐宇、关胜两路追兵,又一齐赶到。金兵不愿恋战,只拣空隙里联骑飞窜去了。这里三路人马合一,杨志将巴色玛掷在地下。着小军缚了。见他伤重未死,便在马上,用枪指了他道:"早半日你在大名城里,鞭打得我好?不错,我是扬令公后人,便用杨家枪捉了你。你鞭打我时,也曾见我脸上这搭青痣也无?教你认得我!"说着,指了脸上青痣,抬头哈哈大笑,便纵马去大军前迎接卢俊义去了。
第五十一回小兄弟聚首惊盲词老宣慰释俘遣细作
原来在大名城里静金兵,分着两路北走。一路出北门,一路出西门。出北门的这支人马,是巴色玛统率,已被卢俊义冲散。出西门的这支人马,却是喝里色统率。行不到三里,一般的后面起火,前面宋军拦住去路,那是燕青、林冲、杨雄三路截杀。喝里色深知他们忠勇,不愿作战,也是折损些人马,冲开了出路,向北逃去。这时大名城内,四门大开,卢俊义两路人马安然入城。那金人在城里劫掠的妇女细软,都未曾丝毫带走。卢俊义用了大名统制的官符,出示安民,料理善后,着实劳累几日,一面多派探马,向西北两路打听。那金人大队兵马,分东西两路退去。西路是粘没喝由山西退往云中。东路斡离不为帅,向北退河间、中山两郡。这河间、中山两郡,便是赵官家许割让的三路之二,斡离不拿了钦宗割让三镇的诏书在手,如何会放过了这事?一路行来,逢到两镇管辖的州县,都派兵去接收县城。这些城池,三停的一停,还有几个小官镇守。三停的一停,是当地人士推选公正士绅来接了文武各衙政事。还有三停的一停,却是当地强盗把城池占领了。这三类守城的,虽随身分不大相同,但他们却有一个见解是同的,大家都是中国人。这城池换到中国人手里,守不住便罢休。于今要割让给异族,城池是中国人的城池,便是有赵官家的诏书,却也由不得他作主。金人来了,大家都闭门不睬。斡离不虽也攻下了几座城池,却是不能一一分兵驻守,这般相持一个多月,赵官家也后悔不该割了三镇,下诏命种师道为河北、河东宣慰使,驻兵滑州,姚古为河北制置使,种师中为副使。姚古统兵援太原,师中统兵援中山、河间。那斡离不掠掳无数金银细软,舍不得在战场上抛弃了,只好不战而去。这已是暮春三月期间,卢俊义这班来河北的弟兄,兀自聚合在大名城里,其中只有杨雄,时迁是黎阳的都监与巡检,已自回任。汤隆是磁州巡检,因那里兀自在大兵争夺中,一人前去不得,依然也留在大名。这日听了确实消息,斡离不大兵已经出境,便来和卢俊义计议出处。卢俊义道:"现今金兵已经远高中山府,磁州那里,有种小经略相公兵马,你自回任去。"汤隆道:"小弟且不欲前去,从前董平在雄州,陈达在相州,急切有个呼应。于今小弟一人到这北地去,又是个微末前程,作得甚事?听说那里大兵之后,盗贼如毛,小弟恰是对付不得。"卢俊义道:"贤弟如不前去,辞了官,来大名相聚也好。只是你带了磁州千余人马出来,虽折损了一半,却还有一半现在这里,却如何交代?"汤隆道:"现今老种相公在滑州,相去不远,意欲亲自去谒见一遭,交代这小支人马。"卢俊义道:"老种相公对我兄弟都十分垂青,贤弟前去面辞也好。"二人这般商议定了。次日汤隆向统制署里讨了一骑马,挂了柄朴刀,背上一个包裹,便离了大名向滑州去。
行得两日,来到了黎阳。这虽是个小县城,恰当了南北孔道,那两路宣慰使驻节滑州,又临近这里,城厢车马往来,街上行人拥挤,并不像大兵方才过境。汤隆看看天上太阳半偏,已到申牌时候。心想,今天便在这里和杨雄、时迁两位吃一夜酒,明日再去滑州不迟。如此想了,便放松了马缰绳,向城内走去。忽听有人叫道:"汤兄如何一人来到这里?"回头看时,正是杨雄。他身穿了一件绿罗春衫,头戴卐字巾,手拿一柄摺扇。后面一个士兵,背了朴刀跟随。汤隆立刻滚下马来,向前拱手道:"特来拜访。我兄倒如此清闲,想是游春方回。"杨雄哈哈笑道:"贤弟倒得恁地自在。曹正兄弟,前几日引了活闪婆王定六、金毛犬段景住,来到此地,正要前去探望卢俊义兄长。我便留在这里吃了两日酒。现时他们都在时迁巡检衙里。我正在那里吃了半日酒。于今贤弟来了,我便引了你去。"汤隆道:"如此便好。"将马匹包裹交付了那士兵拿去,和杨雄步行到巡检衙里来。这里一片敞地,撑出十来株高大垂柳,这时风和日丽,枝条正在空中摇撼了一座翠山。绿阴下一座双柱落地黑漆门楼,门楼上一块直匾,白地黑字,大书黎阳县巡检署。柳花如下雪一般,正在门楼内外飞舞。浓荫里门楼柱子上挂了两块虎头牌,柱下有两面术枷,正是摆出了这巡检在这城里缉捕盗贼、宣慰地方的威风。汤隆想着,这黎阳巡检,更比磁州巡检风光些个,正是上面少得一层上宪管辖,地方小官就排场大些。时迁如今作了官,官又作得恁好。他自忖思着,随了杨雄进得巡检衙门,有两个士兵自值班房里迎出来唱喏。杨雄道:"告诉你家巡检相公,现有汤巡检自大名到来。"士兵进去禀报,时迁开了正堂门,引着曹正、段景住,王定六迎了出来。大家拜了几拜,同到后堂坐地。汤隆告知了来意,却问曹正如何带了王、段两人来此。曹正道:"自金兵退后,东京城里又回复了往日繁华,我那小蓬莱,却也生意兴旺。只是史进、林冲两位兄长,鲁智深师兄,先后在东京惹下几次祸,那太宰李邦彦受了童贯、蔡京家奴的唆使,要驱逐东京城里的梁山余孽。小弟和孙二娘已是露了真实名姓,小蓬莱开设不得。便歇了生理,打算送了家小到雄州去。正在这般时候,花荣兄长带得王、段二兄来到东京打听消息。小弟便请孙太公,孙二娘带了我家小到邓州去过活。花荣阿哥因小弟认识老种相公门下许多军校,便着小弟送王、段两兄到滑州来,投送张叔夜相公一封书信。他也自回邓州去了。我等渡了黄河,在行路人口里,却知道杨、时两兄已回到了黎阳任上,便想着先来探望探望,以解渴念,然后再去滑州。于今既是汤兄要去见老种相公,正好一同前去。"时迁道:"老种相公来到滑州,小弟还未曾去参谒,明日益发和各兄同去。"杨雄道:"上次愚兄去参谒老种相公时,他再三问到贤弟。贤弟自去不妨,这里有甚事时,愚兄都代办了。"大家商议已定,便在时迁衙里,吃了半日酒,约丁后日去滑州。次晓却由杨雄在都监衙里还席。这日上午无事,汤隆约了王定六、段景住、曹正三人,在黎阳街上散步。见一所道院,门口有四株合抱大槐树,新叶绿油油的,浓荫遮天。树荫下有个唱曲子的艺人,将矮凳列了个圈圈,坐了顾客。有几副食物担子,横七竖八故了。还有个卖拳的,在道院围墙外,引了一圈人兜卖草药。也绕了个圈,见西角墙荫,另有一群人围着哄然一声。过去看时,见一条长凳上坐着一个瞎老儿。肋下夹了鼓筒,拿了鼓板,原来是个唱盲词的。他正念着引子道:"今天先唱的这段时事,说起这主人儿又奢遮!他是我们这里都监相公好友,粱山泊好汉,拼命三郎石秀。"曹正等听了这话,不免心中一动,四筹好汉,各看觑了一眼。那瞎老儿接着道:"这故事叫做石三郎拼命闯金营。道的并不是前唐后汉,却胜似赵子龙长坂坡救驾,薛仁贵三箭定天山。乃说的是这位石秀好汉,在冀州战场上,单枪匹马,狂风大雪之中,身中数箭,带了朱武尸首,杀退金人伏兵,闯回宋营,定下大计,大败金兵。若要知其详,听我道来。"说着,札崩札崩,响了鼓板。曹正向大家丢了一个眼色,引开各位弟兄,笑道:"这里百姓,正听粱山泊里好汉故事。若认出了我们时,却不把我们围拢了当新奇事物看。"王定六道:"虽是我梁山泊好汉故事,方今天下,不少人编著曲儿唱,却不像石家兄长这事,说得有声有色。"四人说话走着,见大树兜下,有一个乡下汉子,扛了一面大术枷,蹲在地上。枷上贴丁一张黎阳巡检署封皮。在那树兜边,斜靠了一块告示牌。上写:"捕获偷窃耕牛犯一名孙二,曾向金兵纳款,受任伪团练使,除杖八百,枷十日示众外,再解送上宪严惩。黎阳巡检时告示。"曹正看了微笑,王定六笑道:"你看,时迁阿哥作了巡检,办事特认真。他说大兵之后,必有荒年,容易出盗窃,便三五日一次,带了缉捕官兵下乡去缉捕盗贼。"段景住道:"你不听得杨雄哥哥说,老种经略相公兀自惦记了他。"王定六道:"正是好汉不怕出身低。这次替国家出力,我小班辈弟兄里,他最是出色。我们见了老种相公,若得个出人头地机会时,却休得放过了。"大家恁地想了,且放在心里。这晚在杨雄衙里,吃了半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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