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郊区的印象不坏。
有一年,一所坐落在郊外的大学的附属生命科学研究院进行果蝇实验,粗心大意的学生把一罐接着一罐塞满果蝇尸体的瓶子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就像新闻里常报道的那样,一个已经被确诊死亡的老人在下葬过程中死而复生——那些苍蝇破瓶而出,狂欢开始了。
除此之外,每逢夏天,地面上总会生出许多棕褐色的甲壳虫以及甲壳虫的棕褐色的尸体。昏黄的路灯下,潮湿的草坪上,露天的自行车棚里,你不得不踮起脚尖。但不论如何,臭虫都会像敢死队似的前赴后继埋伏在那里,继而被踩扁在那里。
我把车窗开得老大,头发直往后吹,车灯灭着,还留有许多空位,中间的过道犹如一条深不可测的海沟。相比之下,窗外反而显得亮堂了,远处一座座矮房的灯光连成一线,像顺着河流渐行渐远的纸灯。座椅的劣质皮革味、前座的汗臭、夹道树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其中一段路上,令人作呕的肥料味也来凑热闹,甚至夹杂着一丝不详的汽油味。
司机哟呵,马上到站了。
途中站,那些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岿然不动,上了车就是要直奔终点站的。大巴发出一声皮球泄气的声音,刹了车,紧接着再是一声,开了门,然后关门,不可避免的又一声……不,我不确定是否有那一声。咚、咚。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人登上台阶,听见脚步了吗?我不确定。咚、咚。纤细的脚踝下是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听见十厘米的鞋跟敲打铁皮车厢了吗?我不确定。咚咚、咚咚。她在我的左手边停下。咚咚咚、咚咚咚。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心跳从每分钟六十跳变成了一百二十跳,从胸腔跳到了耳窝。
她把两条杏黄色的胳膊搭在前面的椅背上,再将下巴枕在胳膊上,露出蛇一样旖旎的背部曲线。一阵一阵的晚风像一双想入非非的大手,穿过她丝绸质的上衣抚摸她丝绸般的肌肤。啪嗒。我把车窗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她把手臂收回来,那条杏黄色的手臂,我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个足够贴切的比喻来,因为它什么都不像,那就是一条完美的、纯粹的手臂。即使把它嫁接在米洛斯的维纳斯的肩胛骨上,也绝不会有什么不相称的地方,当然,除了肤色。说到肤色,必须是黄色,黄种人的黄色,既不白皙也不黝黑的、最健康的那种黄色,充满肉欲的黄色,高更画出来的黄色。下午四点至七点之间,相同的色泽还只是天边的一抹倒影,而现在,她已经在一派温煦的黄光里睡着了。
但糟糕的路况并不想让她安睡。一旦远离了市中心,路面越来越崎岖,一如充当门面的门牙永远光鲜亮丽,里面的臼齿却参差不齐。她的头颅一颠一颠,颠到了左边,差点儿从座位上摔下去,摔进深不见底的海沟里;颠到了前边,像个摇滚乐手似的来回晃动;颠到了后边,后脑勺撞在椅背上,猛的一个哆嗦,似乎醒了,可眼睛还没睁开就又闭上了,重新一颠一颠起来,左边、前边、后边,连顺序都不变。左边、前边、后边。左边……
右边?
我的肩膀往下一沉,瘦骨嶙峋的肩头触到了一个柔软的太阳穴,随即伴着车厢的晃荡,她的脑袋像颗乒乓球般在我的肩上欢快地跳动起来。慢点,司机,慢点儿,你没见她身上贴着“易碎品”的标签吗?
车速当真减慢了,但仍旧止不住颠簸。一股汽油味从海沟里飘了出来。象棋里的“马”是怎么走的?跳着走——大巴于二维和三维上都践行了这一准则。它在一次上坡的途中忽然弹地而起,后排传来一片惊呼。我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成功摆脱了地心引力,等到我的屁股跌坐回椅子上的时候,肩膀上的那颗卫星已经永远地飞出了轨道。大巴发出一声叹息,在路边停了下来。睡着的人醒了。
她和司机同时说了声:“不好意思。”
我舒展了一下发麻的手臂。
车抛锚了。
五、
一辆拖车拖走了大巴。人们在月光下讨论拼车的事,这是今晚最后一班开往郊区的大巴了,月亮在看戏。我试着辨别路边的树木,远离城市的地方有这么刺眼的星和月全都仰仗于这些绿色植被。最多的是水杉,其次是银杏,稍远一点的地方,有两株长得不及水杉高、果子不及银杏大的榆树,但它们的枝干粗壮结实,两株之间的距离正好可以放上一张弯弯的吊床。而现在,那张吊床就挂在天上,有双眼睛正从吊床上看肥皂剧似的看向我们。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走到我右边,朝绿化带指指点点,“水杉,银杏,榆钱……”我默不作声地记下了几个不认识的植物名称,火红的红叶李,金黄的八角金盘,以及脸上有乌青的三色堇,三色堇我认得,只不过以前唤它作鬼脸花。他又走近了一点,我闻到一股熟悉的汗臭,于是低下头揉了揉鼻翼,往右瞟了一眼,他的袜子一长一短、一正一反,裤脚管离脚踝至少有20厘米,上吊似的。
“嘿,朋友,你去哪儿?”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问他。
“我……研究院。”
“顺路的,一起吧。”
汗臭味远了。我仰起脸,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月亮在动,定睛一看,原来是云在动。我也得找个人一起上路,到目的地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拼车是个明智的选择,也是个浪漫的选择。我俯下身,轻巧地捻了一朵三色堇,传说维纳斯嫉妒它的美貌,便用鞭子抽打它,在它脸上留下了一块紫色的淤痕,美丽的东西遭受惩罚和冷落,我早已见怪不怪了。
我转过身,去寻一袭黑色的连衣裙,在白花花的月光底下应该不难找到;但路边尚且聚集着不少人,要一眼分辨出其中一人,又不那么容易;人群像涟漪一样散开,我确信她就躲在某一个转身离开的人的背后,一个人谢幕,第二个人登场,就这么简单;可不仅人在移动,云也在移动啊,不知不觉它已经遮住了一大半月亮,光线逐渐黯淡,黑色连衣裙成了夜路上最不起眼的打扮;我望了望天,想等云过去。我把花扔了,维纳斯不愿见到三色堇。
等我将视线从天上挪回地面,人们已经消失了,凭空消失。黑色连衣裙,像个说走就走的泡影似的,把我给辜负了。我盯着光秃秃的马路出神。左边,地平线。右边,地平线。一小时前,有辆车在这里抛锚。我是认真的,就在这里。
现在,我该去哪儿呢?前面,地平线。后面,地平线。现在,该去哪儿?走一段路,走到有路灯的地方,或者有信号灯的十字路口,说不定有出租车或是热心肠的大客车,但是他们看得见在路边游荡的孤魂野鬼吗?即使看得见,他们愿意载一个像孤魂野鬼一样的人吗?我仿佛又融化了,这一回,和黑黢黢的云,黑森森的树影,黑油油的路面融为一体。我不必穿黑色连衣裙,也能大隐于夜路。你瞧那红叶李是黑的,八角金盘是黑的,三色堇也是黑的,它们与成群结队的水杉、银杏一起,汇成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我沿着浓雾的边缘向前奔跑,就像在云层里行走的月轮——原来我是月亮投射在人间的影子,可抬起头,只有云。
我到底该去哪儿啊?!那个漫天苍蝇、那个遍地爬虫的地方?不去、不去!死都不去。
我四肢并用地爬上一座小土坡,它长得像一座坟茔,坡顶栽了一棵孤伶伶的榆树,我弓着身子,扶着树干,喘着气,皲裂的树干犹如一方刻满铭文的墓碑。刻了什么,我想是什么就是什么。我看见我的双脚变得惨白,原来是月亮又探头探脑了。从光与影的分界处钻出一个人来,胸前挂着相机。他先用中文打了声招呼,“你好!”随后操着一口蹩脚的不分平翘舌音的英语对我说:“打扰一下,能给你拍张照吗?”
我点点头。他往后退了两步,捧起相机。咔嚓。一个人,一棵树,一弯月。
我不禁好奇,你拍这照片做什么?
他说,一个月后有一个中日韩青年摄影师作品展,他打算用这张照片参展。
那你想好为照片取什么名字了吗?
他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了,露出日本人特有的羞赧,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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