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他此番来苏州,却没和家里这边打招呼,更是让贺斐疑窦丛生。所以说一个人心性左右着他的思想和行为处事,贺斐虽未出仕,却因身份关系密切地关心着朝中动向,难免会多思多想。尤其莫云泊身份不一般,他身为衡国公府五公子,衡国公府作为太子外家,乃是拥护太子一系的中流砥柱。虽莫云泊表现地似乎并不愿意沾染朝中之事,但身在这泥潭之中,又哪能真正能撇清。反正让贺斐来看,他这表弟没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单纯。且不提这个,莫云泊在看见贺斐后,当即就明白是谁连累自己了。他有些无奈地看了祁煊一眼,才撑着笑上前与贺斐寒暄。“表兄,别来无恙。”贺斐点点头,面带责怪之色:“你是什么时候来苏州的,怎么没去家里。前些日子我爹还提起了你,说是小姑姑打算与你议亲,这议亲之事如何了?”面色责怪,口气却是十分亲近。所以说贺斐还是不够了解莫云泊,两人虽是表兄弟,到底一个在京城,一个苏州,天南地北相隔又何止千里之遥。贺斐并不知道莫云泊这趟之所以会轻装简行来到苏州,也是为了躲避他娘要与他议亲之事。不知该如何回答,莫云泊索性便回避了,“表兄莫怪,子贤也是刚来苏州没几日,因为带着朋友,才会没有去家里拜见舅父大人。”既然提起这朋友,贺斐自然将眼神移至祁煊的身上,“这位是——”其实贺斐早就看见祁煊了,认真来说他是看到祁煊,才会看到旁边的莫云泊。他也心知这表弟所交之人必非等闲之辈,便等着表弟出言介绍。“这位是我的一位知交好友,姓祁,名煊。”莫云泊并未往深里介绍,但祁是国姓,能姓祁的,自然是宗室子弟无疑了。贺斐是曾有耳闻表弟与京中一个出了名的浑人安郡王乃是至交。这姓祁,又这么年轻——“难道这位就是安郡王?真是久仰久仰!”贺斐拱手为礼。其实这就是客套话,换成一般人,大多都是哈哈一笑寒暄两句也就罢了,偏偏祁煊不是个一般人。就见他斜挑着剑眉,用那种听不出什么意味的口气道:“这久仰是久仰的好名声,还是坏名声啊?”态度有些懒洋洋,还有些令人憎恨的高高在上。贺斐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呵呵一笑道:“安郡王玩笑了。”眼中却在不易让人察觉之间闪过一抹锋利之色。说完,他看向莫云泊:“子贤如今落脚在何处,既然来到苏州,还是去住家里吧。”见莫云泊面上流露出一丝为难之色,他又道:“哪有过家门而不入的,让父亲知道怕是会伤心。”话都说成这幅样子,且莫云泊也心知是躲不过,只能微微一颔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还望表兄多多在舅父面前帮子贤周旋,子贤实在是因为有些不便,才会没及时上家中向舅父大人问安。”贺斐点点头,又对祁煊说:“还望安郡王不要嫌弃寒舍简陋。”“怎么会。”祁煊呵呵一笑,又来了一句,“就算真是寒舍,看在子贤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嫌弃的。”好吧,人家这是客气话,他还真当真了。三人一同出了戏厅,陈一随后跟上,至于与贺斐一同前来看戏的刘茂早就被贺斐扔脑勺后面去了。今日下雨,惯常骑马的贺斐也是坐车前来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城南驶去。“你这表兄是个伪君子,我见他方才恨不得把我给活吞了,面上还要保持着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坐车无聊,祁煊就和莫云泊说起小话来。这确实是小话,哪个大男人会显得没事背后议论他人?莫云泊有些无奈看他一眼,“荣寿,他是我表兄。”话里的意思十分清楚,能不能看在他面子上,留些口德。“我知道他是你家亲戚。”所以才会没当面戳破,换成其他人,指不定祁煊心中一个不满,就怼上了。莫云泊又无奈地摇摇头,“你啊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人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才能安适。”“所以你明知道你家里人在你身上打什么主意,还乐得装傻?”这话说得有点太戳心窝子,莫云泊脸上温文的笑差点没维持住。也知道自己这话有些过分,祁煊摸了摸鼻子道:“好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一个蹭饭吃蹭地方住的,知道不要随意开罪东道主的道理,哪会自己找不自在?!”莫云泊点点头,又挂起浅笑,“这样最好。”坐在车辕上赶车陈一,偷偷在心中腹诽:也就他家公子是个老实的,竟会信了安郡王的话,他要是不生事,他就不是安郡王。不得不说,陈一这句腹诽算是一语中的了,当然这是后话。两人并肩而坐,祁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蒙蒙细雨,而莫云泊却是面色怔忪,不知道在想什么。安静了一会儿,莫云泊突然道:“你这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得改改,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顺心如意。凡事较真,苦的是自己,赤子之心固是好,可惜太别具一格。荣寿,你明明是个好人,坏就坏在你这性子上。”祁煊毫不在乎地哈哈一笑,心里却在想:我是好人吗?这么想着,他复杂地看了莫云泊一眼。可惜莫云泊只顾去想自己的心思,倒是没有看到这个眼神。====刘茂见贺斐遇上了故人,也没不识趣主动上前攀谈,而是继续坐在雅间里回味着之前的剧情。若是论南戏,刘茂能说出一百个不同的道理来,可这白蛇传的唱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让他想挑点儿什么刺都挑不出。尤其这白蛇传的情节跌宕起伏,人物性格饱满,再加上这里头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刘茂自认自己是个老戏迷,却除了叹为观止瞠目结舌,再不能有其他反应。每次都抱着‘只看这一场,下次再不来了’的念头,可每到下一场他跑得比谁都快。就像孙猴子头上带了个紧箍咒,刘茂自认自己记他亲娘的生辰,估计都没他记白蛇传的开演时间记得清楚。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刘茂就把这原因归咎在贺斐身上,要不是这位爷总是会问,他怎么会记得这么清。之前还因为某些顾忌,让刘茂来看戏看得心中不安稳,可有贺斐陪着,他就只当是陪太子念书。对的,他就是个陪看的。可谁能告诉他,这人明明在台上站着,到底是怎么一阵烟就不见了。刘茂心中猫抓似得痒,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想个办法混到后台去,突然就听下面一阵喧哗声。细听之后才明白原来不知哪儿来了个乡下泥腿子,明明身上的泥腥味儿还没褪干净,非要装什么大尾巴狼。大抵是以前在小地方看完了戏,没少干些叫唱戏的角儿出来喝茶陪酒的龌蹉事,来了苏州城也敢把这套手段用出来。刘茂浑然忘了几个月前,他也是这么将秦海生请出来的,心中义愤填膺地如此想着。不怪他会这么想,实在是惠丰园生为苏州城数一数二的戏园子,稍微明白点儿的都知道背后站着是哪位大佛。庆丰班在这里开唱白蛇传以来,甭管私底下怎么沸腾,垂涎‘秦海生’的人不少,但还从没人敢闹到台面上来。身份够的洁身自好,不愿为了一点小事就玷了自家的名声,身份不够的碍于刘茂的面子大多十分识趣。也是刘茂太给面子,场场捧场不说,每次打赏都是最大头,那报赏活计那么高昂的嗓门,谁听不见啊。有刘茂这尊大佛坐镇,还真没哪个不长眼的小鬼儿敢犯上来。尤其,出于某人的吩咐,以及自身那点儿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刘茂一直以保护神的姿态自居,甚至隐隐窃喜,恨不得哪天当场戳破,好让美人对他芳心暗许。好吧,这只是他的幻想,连每次来都是陪看,他哪敢动什么歪心思。且不提这些,刘茂自认这闹场之人是损了自己的面子,当即端起桌上的茶盏就冲下面那个浑身金灿灿的胖子砸了过去。“这是哪来的小鬼儿,敢来砸爷的场子,不想混了是吧?”下面,李老板正拦得满头大汗。按理说,这种情况用不了他出面的,可实在是来人是个二愣子,不管场中的管事及伙计怎么劝说,都一副今天不把秦明月带走不会罢休的样子,甚至还打伤了人,无奈他只能出面阻拦。正焦头烂额之际,突然见刘茂出了面,他当即心中一喜:“公子,实在是小的无能。”“你是谁?”那二愣子望着二楼上露出半个身子的刘茂问道。此人体态肥胖,身穿靛蓝色绣金线对襟锦袍,这金线用的实在有些多,本是用来点缀的,他倒好,大篇幅用上,显得整个人金光闪闪的。再加上脖子上手上带了许多金饰玉饰,更显得宛如一尊移动金佛。这也是刘茂为何说他身上泥腥味儿还没褪干净,哪个有点身份的人家会这么穿,这不是长脸,这是丢丑。刘茂没料到这苏州城的戏园子里还有人不认识他,当即就是一愣,未等他出言再说,就见下面那胖子十分嚣张地伸出一根粗粗的食指,指着他道:“我不管你是谁,别碍了爷的大事儿,敢拿东西砸爷,今天就别想给我囫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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