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梅子和双喜逃离了被老刀一手掌控的不算大却又大得没了边际的这一片天地之后,老刀周身的阳气便一日比一日地虚亏了。d那黑脸似乎变得更黑了,黑得阴沉。尽管后来的好事儿接二连三地恭喜来了,但似乎还是没有起到壮阳补亏的作用。
“麻石盘革命委员会第一主任仇万成同志,大义灭亲,深揭狠斗儿子仇双喜的反xx罪行”的相关事实,在田副主任提议下,以公社革委会的名义,添油加醋地整理成面材料,上报到县委,引起了县委的高度重视,立即派人来核实了。
老刀和田副主任串通一气,本想借“上报”来减轻老刀的过失,没想到,县委派人核实过后,报社的记者竟然来采访了。不几日,老刀的大名“仇万成”便上了报。那头版显赫的大字标题几步外便可得清楚“大义灭亲镇鬼神”。老刀在记者的笔下,成了“无产阶级赤诚卫士,阶级斗争无敌尖兵”。
接下来,在全县三级干部大会上,县委的主要领导一次又一次地表扬了“仇万成同志”,并以县委的名义,授予他一面锦旗。那上面的镏金亮字,耀眼夺目“红心忠心一颗心,革命生产两功臣”。之所以荣获“两功臣”的赞誉,一方面是“大义灭亲”;另一方面,显然是因为麻石盘在“平田整地”中被树为全县的突出典型。
再接下来,老刀便顺理成章地被提拔进了公社革委会常委任第三副主任,仅排在田副主任之后。暂时仍兼任麻石盘“一把手”。
老刀一时红得发紫,名扬全县了。
然而,老刀心里却不是个滋味“他娘的,什么名誉、地位这可是自己以前挖空心思不择手段而梦寐以求的,可现在得到的这些,哪能补偿得了失去的。唉,没想到我仇二会走到这一步,赔了美人又折了儿子。唉,本来满满实实地料定,那奇俊的小人尖儿,她的上半辈子都得在自己的怀里翻来覆去的,别想挣脱了。可没想到,像一只可人的小鸟儿,一眨眼,说飞就飞了哩,做梦似的。唉,这一飞即使她偷偷地回来,那也是为着报仇的她那瞎眼娘不是我整死的也是我整死的。哦,那老女人原本并不是她的亲娘,怪不得我怎么端祥都觉得嗐,那老女人也真他娘的唉,说到底,还是小东西横插一杠子,搅乱了老子的如意算盘。他奶奶的,自己生出的种,居然跟自己结果呢,老子竟就输给了儿子。对头,一定是前世的对头”
老刀也自我安慰过“自己这地位高了,权力大了,在整个公社两万多口人的偌大圈子里,难道还找不出像小骚精那样的美人儿怕是难了她实在是太美啦即使有也她毕竟被自己透透彻彻地尝过了味儿啦竟然让小东西愣是从自己怀里给抢走了
“唉,撇开女人,小东西算是赔进去啦。他虽然还活在世上,可闹到这步田地,他还是自己的儿子么自己近乎就没有了儿子啦”
当县委领导宣布县委对他的任命的时候,当公社的干部们向他祝贺的时候,当麻石盘的大小干部以及其它大队的干部们向他恭喜的时候,老刀自然挤出一脸的笑。但当人们走开后,他独自一人总不由得要叹息一声,有时甚至要叹几声。
“唉,你个狗日的是恭喜我吗明面上是恭喜,似乎还露出几分巴结的尾巴,可在那笑的夹层里藏着嘲讽呢你个老东西,官瘾也太大了,竟拿儿子的一辈子去换那最终绝戴不到棺材里去的半顶乌纱帽。唉
“唉迟一天,万一从什么人的嘴里漏出了风,知道自己竟然跟儿媳早就有那么一腿,而且就因为那一腿才你这一个一个狗日的笑吧,真能笑掉了大牙,笑破了天”
老刀的叹息有时那一声长,有时这一声短。但不管长与短,那一声叹息便把刚才笑着时支撑起的那一点精气神给恹恹地叹“息”了,又回到原本的阴沉里。
自从那天夜里双喜被公社那一伙人抓走以后,喜子娘便一个劲地痛哭。哭着哭着那迷糊劲就上来了,见了人就抓着人家的衣服不放“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是你把我儿子抓走的,还我儿子”于是,不管男女老少,只要见着喜子娘的影,便远远地躲闪了。
老刀只要回到家,那就逃离不了了。不管他怎样瞪眼怎样跺脚喝斥,她还是死死地缠着他“还我儿子,还我儿子,你把我儿子抓哪去啦”她好像已经不认识自家的男人了。
老刀意识到,那天夜里的事对她的刺激太大了。她那多少年既没减轻也不出加重的老病根儿,忽然间重得让老刀对她越发地厌恶了。
老刀实在被她缠得恼火了,脱口说了句“他去汪里洗澡去啦”
老刀显然是在骗自家的女人,但又不完全是骗她。
儿子双喜好广泛,其中游泳可算是最了。每当学校放假回了家,那门前的东西长汪便成了他的“游泳池”。甚至在秋末冬初,偶尔还能到他脱光了衣服只穿着裤衩,弯下腰用手撩起水,往结实的胸脯上拍打几下,然后“嗵”地扑下去。他在高兴的时候,自然是痛快地畅游;遭遇失意而一时无法排解的时候,他也会跳下水,憋着一股劲折腾一阵他一会儿潜入水底,一会儿踩着水浮显出半个身子似乎在与水的搏击中感悟着人生沉浮的况味。
老刀的这句话一定是刺激了喜子娘的另一层记忆,就在那天夜里,她一头扑进了门前的大汪里一门心思找她心的儿子去了
老刀说完那句话,早就把自家的这个早就厌倦了的女人给忘到了脑后,直到第二天在外面转悠一圈回家吃早饭的时候,见锅碗空空的,冷冷的,这才想起了自家的女人,这才忽然想起昨晚上说的那句话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家老女人的最终归宿
就在喜子娘即将入殓的那一刻,两个女儿死死地抓着那生命早已悲逝,而只遗下已变了形的母体且早僵硬了的娘,哭得呼天叫地,力图把自己的亲人尽管是遗体,挽停在人世间的光明和自己的视野里哪怕多一分甚至多一秒
这一刻,似乎从未哭过的老刀也许受之感染,居然一手扶着那厚重的桑木棺材,一手抹了一把满满的泪水,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到的听到的人便里里外外地传开了。人们不由得为之感叹“到底是老夫老妻啊”
其实,纯朴善良的人们误解甚至亵渎了老刀的情感。这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和那个活着的但早已半醒半迷了的女人,能有多少本质的区别现在已经是堂堂的公社领导干部的“丈夫,”值得为这个平贱得连一般人也不如的“妻子,”抹那一把金贵的泪水么
其实,老刀那一把泪水是因为儿子,更确切地说是因为他自己。他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断绝了父子关系,但心灵深处,这“父子”还是隐隐地连着的,能说断就断了么“那小东西现在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又落在了哪里但不管怎么样,他小子头脑灵活这一点,是我的种死不了。既然活着,迟一天他会得知他娘的死信及死因。也许在此之前,他对老子已经有几分回心转意了,但一听到他娘的死,一定又疑神疑鬼地把这一笔仇债累加到老子头上了。这样一来,那父子之间原本兴许还残连着的那细细一线,怕就被他娘的这一死给彻底斩断了啊。再说,有他娘这么个苦根儿扎着,他隔一年或两年一准要偷偷地跑回来他娘。这一死,根儿没了,怕真的一辈子再也不回来了我真的就失去了儿子啦,真的就没有了儿子啦,我白白地生养了一个死对头啊”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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