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星远远了眼床上兀自沉睡的少年,低声说道“对方是冲着世子您来的。据属下盘问,那群人自招已在面馆周围潜伏多日,只是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昨夜月黑灯暗,您穿着小公子的斗篷出门去,小公子又披了您的衣裳,他们这才错将余小公子当成了世子还有一人招供,除去世子后,他们下一个目标是闵公子。”
季鸿停下扇风的手,有些愣住了,风炉里的火苗把闵公子的宝贝扇子烤焦了一个角。
石星忙帮着扑灭,心虚道“世子,您别您当我没说过。”
段明吩咐好事情回来,就听到季鸿煞有介事地下令石星“擅离职守,自己下去领罚。”说是惊也好,说是骇也罢,他当即就想跪下替石星求个情,擅离职守是个什么罪,石星这种伤情,再领过罚,命都要去掉一条。
只是他还没跪,季鸿又从怀里扔出块玉牌来“你去监罚,不必回报了。”
段明当空接下玉牌,知道这就算是给石星的台阶下了,立刻谢了罚,揪着石星退出来,谁不知道这时候自家主子脾气不好,还是别去招他了。他领着石星下楼,迎面撞上等得都不耐烦了的姜小少爷,段明两人好一番哄来哄去,这才清清嗓音,道“院中人手不足,主子罚石星杖五十,就请姜小公子代为施罚罢。”
姜秉仁仰头不平道“那个,究竟是什么人”
段明掏出玉牌,姜秉仁见了上头的蔷薇纹,顿时不说话了,他野史逸闻得多,又有个做县令宠姬的姑妈,自然认出了那东西,于是拽着石星进了一间房,罢了还探个头出来说“不就是五十,这就打”
至于用什么打,还不是他姜秉仁说了算。
段明摇摇头,收起玉牌,也到女眷那边望望清欢和阿春他们。
房中,季鸿又坐回了床边。他也知道自己方才是迁怒了,毕竟事态变化多端,难以预料,即便是石星身手再佳,也难免分身乏术,能做到此种地步已是不错。只是他一时难以控制心绪,尤其是得知这场劫难,原本该是落在他身上的,如今却阴差阳错的,叫少年替他受了苦。
还没回京,就先让少年涉险受伤,季鸿半阖着眼靠在床头,难以平静,回想起昨夜的一点一滴。
他一只手慢慢轻抚着身旁人的发梢,却突然感觉到昏睡了一整天的少年就在这时动了一动。余锦年恍恍惚惚苏醒过来,尚且回忆不起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后脑闷闷作痛,整个人都要趴麻木了,下意识想换个姿势,这一动,就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得嘶嘶两声。
季鸿顿时睁开眼,颇是紧张地盯着他,想问他好不好,哪里不舒服,哪里疼痛难受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余锦年他一副冷峻表情,眨巴着眼睛强撑笑意“阿鸿,怎么了”
少年声音发软,顶不起力气来,往日滋润的脸蛋此刻也毫无血色,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很亮,笑起来弯着,似一轮月牙儿,让人移不开眼。
季鸿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早该知道,除非他们真能隐姓埋名到天涯海角,否则无论身处何处,总会被有心人当成是肉中刺眼中钉,倒还不如一早亮出身份,反而叫人忌惮。
“抱歉,锦年。”他俯首拥住少年,一直低声道歉,“抱歉,是我不好。”
余锦年还迷糊着,都不明白他为何道歉。待听完季鸿说罢这中间的缘由,由听说二娘她们都好好地在隔壁几间屋子里养伤,刚醒来的那阵紧张便又渐渐消去,往季鸿身侧靠了靠,放心地打起瞌睡“这不是挺好的么你没事,挺好的”
嘴上说着好,鬓角却渗出了丝丝冷汗,这满屋子人,唯独他伤的最重,他自己却不知,犹自偏着头朝季鸿施笑。窗缝被风摇开了,潲进些雨丝来,由于养伤换药方便的缘故,余锦年背上只披了件儿轻软的薄衫,这会儿觉得冷,便往里头躲了躲。
季鸿起身,把窗关了,又从风炉上取下药罐,滤出一碗苦黑的药汁。
余锦年是个大夫,但谁也没规定大夫就必须不怕苦的,他小时每逢生病,虽然都是喝汤药比吃药片儿还多,却不代表他真的喜欢那种味道,见季鸿端着药碗过来,登时哭丧着脸,紧闭上嘴巴。
季鸿见他如此,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走出了房间,少顷,余锦年等得快睡过去,就季鸿另端着一只小碟走进来“我问了罗老先生,这药里可以淋些蜂蜜。”
药苦是那一勺两勺的蜂蜜能解决的吗而且加了蜂蜜的苦药汁味道更一言难尽了
余锦年扭过头,不太愿意吃。
季鸿低头着他,心情很是无奈,恨不得替他疼、替他难受,可这伤到底是受在余锦年身上了,他便是再愿意娇惯少年,也不能纵着人胡闹不吃药,于是将那藏进被子里的少年扒拉出来,耐心哄道“乖,多少喝两口,喝完了,这里还有些白茧糖。”
他这样温柔体贴,余锦年也受用,遂半推半就挪过去,趴在人腿上,就着季鸿的手一口一口将药汤喝了,喝下几口,才像是稍微返过一点神来,哼了一声,慢吞吞地说“有点疼”
季鸿牢牢端住了碗,没让自己失态,但心里已似火烧一般,灼得整颗心都揪缩起来,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痛不痒地哄一句“喝了药就好了,就不疼了。”
少年很乖,除却一开始的不情愿,很快就老老实实地喝起药,小瓷匙一勺一勺地撞在碗壁上,药汁渐渐地见了底。喝完季鸿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白茧糖,之后他便沉下头,窝在季鸿腿上休息,药里加了安神助眠的药材,没多大会儿,余锦年含着糖,很快就困了。
困了也好,困了就不会觉得太疼痛。
季鸿稍稍凑上前去,沿着下颌亲吻,伸出舌尖来舔过了少年抿做一条线的唇缝,真的很苦。
窗外渐渐地黑下去,段明悄声悄步进来点蜡,他们二人一个趴着,一个靠着,都闭着眼,他也不敢出声,只在一旁候着,直到季鸿中途醒来一回,段明才凑了机会上前去,小声道“世子,下头做了膳,现在传吗”
季鸿了眼怀里的人,又见窗外已漆黑一片,问“什么时辰了。”
段明答“已是亥时。”
“竟都亥时了,上罢。”季鸿小心翼翼地托着余锦年的头,放在软枕上,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是不忍吵醒少年,想在菜上好前让他多睡一会,却也不能一直睡,从昨晚到现在他除了药以外滴水未进,再一味睡下去身子也撑不住的。季鸿站在桌前左思右想,又指了其中几个口味太重的,叫撤下去,换几道清淡的有利于伤口愈合的菜上来。
不过这只是个普通客栈而已,一帮乡下的厨娘们,哪里懂得什么菜利于养伤,前菜撤下去后,又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陆陆续续上来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麻油猪肝,什么乌鸡排骨,甚则还有红糖炖蛋,俨然是一套妇人产后的褥月餐。
季鸿得头疼,又才想到,能知道什么病吃什么菜还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只有床上那个才做得到。而此刻,那人沉沉静静地趴在那儿,似一朵被霜打了的花。
他二十年来性子都冷,此刻也忍不住想发火,不为着这桌风马牛不相及的菜膳,只为着没能保护好一个人的那份懊悔。
季鸿挥挥手,叫都撤了,着烦。一群人战战兢兢地着他,段明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在季鸿并不刻意为难他们,亲口点了几道余锦年往日里吃的,吩咐少油轻盐,不要添辣,才让几个厨娘释重负,赶紧下去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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