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年正千方百计地替他找借口,倏忽腕上一沉,被一只玉似的手给拽住了。
“锦年”季鸿急切地唤了一声。
“你”余锦年失落之中突生惊喜,几乎都要扑上去了,却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怎么转弯的,鬼使神差地压着嗓音说了句,“你认错人了。”
季鸿放下心,将他手裹进来,嘴角一勾,逗他道“既然认错了,不妨将错就错罢。”
余锦年听出他话里的笑意,也知他是认出自己来了,于是乐起来,面具都快装不下自己的笑容。但两人谁也没有戳穿彼此,算是个心照不宣的小情趣,余锦年随他牵着,走了一段,举起手中的花生筒问他“吃吗”
季鸿低下头,微微张开嘴,余锦年左手被纸筒霸占着,右手又被他霸占着。他明知如此,还低头来讨,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余锦年从面具的眼窟窿里左右了,实在是人忒多,不好顺他的意,于是哼他道“快自己拿”
季鸿笑着拣了两粒来吃,之后牵着他去瞧灯谜。
一盏盏小小花灯挂在架子上,每盏灯笼上都贴着一张谜面,猜中便有彩头,当然不会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都是些喜庆吉祥的小玩意儿罢了。余锦年一口气猜中了五六个,跑到彩老头那儿兑了只莺鸟形状的泥叫叫,搁在嘴边对着气孔一吹,乌拉乌拉地响。
季鸿一边笑他小孩脾性,一边撕下越来越多的灯谜纸,常常是余锦年这边连字儿都没认完,那边季鸿就已经猜出谜底,把它撕下来了。
旁边跟来凑热闹的姜秉仁着自己手里寥寥几张谜纸,气地直哼哼。石星一贯是只要这位小少爷没有犯什么大差错,就万事都纵着他,要风绝不扯来雨,但今次实在是无能为力,让他一个武夫去拆灯塔那是小事一桩,让他来猜灯谜,那还不如折磨死他算了。
余锦年挑了手边一张,念道“月中有客曾分种,世上无花敢斗香这个我知道”
季鸿问“是什么”
余锦年喜滋滋说“是我们的大媒人呀”
季鸿倒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反应过来之后,也忍不住笑了几声,点头附和道“嗯,的确如此。”
余锦年拿着谜纸,要跑去兑彩头,刚走出去两步,他突然停了下来四处张望,四周人声鼎沸,说笑吆喝之声此起彼伏,又有这么多花灯燃着,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后脊阴嗖嗖地发凉,让人很不舒服。
季鸿问他“怎么了”
愣了片刻,余锦年摇摇头,莫名道“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我们。”他本想自己快跑过去就回来,此刻临时就变了主意,固执地要季鸿陪他一块儿过去。与彩老头扯起皮,就遇上段明等人寻过来,一群人说了会话,那种诡异的感觉突然又消失了。
余锦年回头望着远处,心中狐疑不减。
还没到有什么异状,一群七八岁的孩童拎着花灯从他腿边呼啦啦跑了过去,打头的似乎是几个小少爷,鲜衣华服,神采英拔,带着同岁的家生子们。
大队伍刚过去,后面才慢吞吞走来两个小家伙,被前面一行同伴拉开了好一段距离。领路的是个锦衣小公子,手里提着盏鱼形小灯,趾高气昂地快步走着,急冲冲地对后面的小家仆道“快些呀,一会儿祈天灯都放完了”
“公子、公子”一个清秀瘦弱的小家仆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伸手拽住了小公子的袖子,“等等我呀我跑不动了。”
小公子皱着眉,了会儿前头已经跑没影的同伴,小大人儿似的叹了口气,不耐烦道“你真是麻烦。”小家仆戚戚地望着他,眼泪正往下掉,手里就被塞进了一盏花灯,小公子哼了声,递过自己的袖子“好了,灯给你,你不要哭了。”
“嗯。”小家仆止住哭,抽了抽鼻子,伸手攥住了对方的袖角。
余锦年着他俩走过去,心道,真好,两小无猜。于是也牵住季鸿的袖角,故作稚气道“我也要灯。”
季鸿失笑“好,给你买灯。”
几人顺着人流走往河边,此时河岸上正陆陆续续地飞起许多祈天灯来,朵朵明灯飘上夜空,汇聚在天际似银河星子一般,河心漂浮着画舫游船,泠泠丝乐从灯火辉映的舫楼里传出来,薄如蝉翼的舫壁上倒映着舞姬歌女的婀娜倩影。
走百病回来的人成群结队,聚集在河岸上赏灯许愿。
过三桥,走百病,乃是大夏朝人的上元节习俗,每年赏灯过后,便会有姑嫂姐妹们梳妆打扮,左右相邀,去溜百病。之后选出一位年长多福的阿嫂阿婆打头前行,手里持着一柱福香,一群人边走边口诵歌谣,而且要逢墙必贴、逢桥必过,直走到城外。
据说须得连过三桥,摸了寺钉,便能拔除百病,平宁安康,多子多福。有话说其“胜饮医方二钟水,百病尽归尘土中”。不过在余锦年眼中,这只是人们祈福的一种形式罢了,因此先前虽见到了走百病的队伍,却并未参与到当中去。
走百病的队伍多是女儿家吆喝起来的,却也不乏有男子半路加入,队伍中男女老幼参差不齐,谁也不会留意到又有谁进来了,或者谁中途退出。
白海棠手里提着一盏圆灯笼,苏亭则挎着个包袱,拎着个篮儿,远远地跟在队伍后头,走得累了便停下歇一歇。两人并未跟着人群一口气走到郊外去,踩过了三座桥便作罢,苏亭瞧着他神色疲惫,就先退了出来,在路旁的馄饨铺里坐了坐。
他知白海棠不愿碰别人的东西,生怕自己的病过到人家身上,所以从篮子里掏出只自家的碗来,买了馄饨,一边白海棠吃东西,一边细细地打量对方。
今日的海棠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之前出门前,他自己在房中拾掇了好大一会儿,出来时似乎还有些羞赧。苏亭他头上插着木钗,耳垂上还缀着两颗木珠,本都是些随处可见的木头罢了,不过苏亭明白,他这就是盛装打扮了。
苏亭当时讶异住,怔了片刻才张张嘴“海棠你很漂亮。”
白海棠也不知有什么心思,小口咬着馄饨,吃了还不到两口就不想吃了,他转头到对面张灯结彩的酒肆,阵阵酒香从铺子里飞扬出来,很有些甘美滋味,他于是向苏亭“亭郎,打些酒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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