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这些宗室的裱糊行为同自己京兆府这里并无直接关系,可京兆府中大小官员的脸色还是颇为难看:且不说宗室私怨引起的迁怒会不会波及到自己了,便说他京兆府在这里办案,众目睽睽之下,竟生了这等事,往后难免不会被人诟病办案失察。
是以干咳了一声之后,京兆府尹看向那厢躺在床架上的笠阳郡主,开口了:“干扰办案,劳烦郡主稍后在府中等厚我京兆府送去的判状!”
这副软中带硬的话语听的围观的百姓连连拍手称赞,直呼京兆府尹是个好官,对抗权贵,毫不手软!
这等民生歌颂之事,京兆府尹自是不客气的照单全收了。
虽说为人圆滑,轻易不胡乱得罪人,可既然动了手,强硬了,便要一硬到底的道理京兆府尹还是懂得。
至于宗室中人难看的脸色,他自是看到了,可……那又如何?他眼下是为民请命,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着,便是辩到圣上面前,也辩不出他什么错处来。
更遑论……思及大理寺那位少卿前两日特意来衙门走的这一趟,无意间提起圣上在先帝时经历的数次险些被“废黜”的危机,再翻过一遍那位姓陆的老妇人状告之事的细节,他自是明白该怎么做了。
这件事,他做起来决计不会手软。当然,此举不管是对民还是对陛下,都能有个好的交待。
其乐融融,众人皆能满意之事,又为何不做呢?
这所谓的干扰办案的判状笠阳郡主当然不会在意,只冷哼了一声。
宗室那几位华服长者闻言亦看了眼放狠话的京兆府尹,先时出面说话,被人称“阿叔”的华服长者看着京兆府尹,不软不硬的出声了:“倒是不知晓你京兆府几时这般大义凛然了!”
京兆府上下自是权当没有听到他这句嘲讽,没有再看那厢抱着女儿哭的凄厉的郡王府上下一众主子,更是懒得理会这哭诉中有几分是全然出自父母之疼爱,另有几分是出于“奇货”被毁之痛。
他咳了一声,转头对那厢的兴康郡王以及众人说道:“郡王请!我等还有几处未搜查干净呢!”
不知是不是对自己的结局早有所料,安抚完女儿起身的兴康郡王临进府之前,忽地转头瞥向外头瘫在床架上一副无所畏惧之态的笠阳郡主,哼声道:“此仇……我府上下今日全记住了!”
对此,笠阳郡主却是冷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自己床褥下的身体,说道:“记便记了,那又如何?”对兴康郡王的狠话,笠阳郡主显然并未放在心上,她冷笑着拍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我如今这副样子……难道还怕你个将死之人的报复不成?”
一句“将死之人”听的兴康郡王府上下哭诉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不少,显然,对即将到来的结局,众人心中早有所料。
“死人……真是个好东西,”温明棠听到这里,压低声音再次叹了一声,对身旁的汤圆和阿丙说道,“欠死人的恩情再重,也只消还些纸钱便够了!而同死人结仇,也不怕他报复,顶多也只消烧些纸钱,做两场法事,对着火盆说两句软话便成!”
“所以,有些人就是喜欢欺负死人,”摸了摸汤圆头顶的髻,温明棠摇头笑道,“因为欠死人的,不管是如山重的恩情债也好,还是泼天的大仇也罢,都只消烧些纸钱,做两场法事便够了!不怕那死人再回来报复!”
这声音似还是方才那道说出“裱糊匠”三个字的声音,对方显然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想叫人听出来。那厢的京兆府上下官员连同人群里的不少围观百姓听到了这几句话却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便连兴康郡王府上下都听到了这一番话语,心中也知自己眼下就是那不知何人开口所说的话语之中的“死人”了,也难怪这躺在床架上瘫了的笠阳郡主敢闯到府门前来撒野。
若说原先那婚事兴许还能保得府中这几个贵女的富贵,能抓几个人上岸,眼下没了那婚事,他兴康郡王府上下便是府中妇孺也难以逃脱,便是侥幸逃脱,地位也早不复先前了。
作为男子,兴康郡王自是知道自己眼下已是对方眼里的死人了。不过死人好欺负的同时,也是真正的无所顾忌了,再坏也不过如此了,既是已注定了自己要下去地府了,自是伸手能抓几个是几个,将人一同拉下来为自己陪葬了。
他阖府上下即便是死,也要多拽几个陪葬的垫背!
没有理会京兆府尹的催促,看着面前一副无所畏惧之态的笠阳郡主,兴康郡王忽地冷笑了两声,一下子拔高了音量:“你这副样子?你眼下还能躺在金木床架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吃穿不愁的。也不知那王府后院泥地里的无数冤魂可有意见?”
眼前这骄横的阴狠女子以为如今她躺在床架上便已是无所畏惧了?她偌大的笠阳王府尚在,她虽瘫了却还有人伺候以及梳洗,依旧能打扮的艳丽,穿着漂亮的裙衫出门,这便叫无所畏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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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今这日子过的还是太好了,站的也还是太高了,从山顶往下走,那下山的道也长的很,”兴康郡王冷笑道,“不似我这等将死之人,再往下跌也不外乎如此了。”
“我阖府上下便是真下了地府,也会在地府里等你!”说罢这些,兴康郡王便拂袖冷笑了一声,转身进了府。
这般互放狠话,几乎是明着说出了笠阳王府手头沾满鲜血的辛密之事自是引得不少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
若说原本那些关于笠阳王府的猜测可算是捕风捉影的话,那眼下……众目睽睽之下,兴康郡王说出的那些话,几乎可算是将笠阳王府的事摆到了真正的明面之上。
众目睽睽之下,笠阳郡主扒了兴康郡王府那几个贵女的衣裳,断了阖府妇孺最后能抓上岸的稻草;眼下,这兴康郡王府亦在众目睽睽之下扒开了笠阳王府那捕风捉影的沾血的面纱,露出了里头埋藏了无数皑皑白骨的真容。
躺在床架上原本自称“这副样子”的笠阳郡主此时早已不复先时扒人衣裳时的无所畏惧之态了,听着周围众人的议论,她脸色惨白,显然是预感到了兴康郡王方才那句要将她拉下地府的狠话不是随便放的。
那厢立在一旁的几个“宗室裱糊匠”们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什么样的锦衣华袍都遮不住他们此时难看的脸色。
这宗室的高粱锦绣之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同为宗室中人的他们自是清楚的。只是宗室不比那些权臣,虽宗室之中也不是没有出过那等真正厉害的人物,可比起那等培育子嗣手段狠戾的大族,比起那等自科考与战场中厮杀出的文武良材,他们这等全凭祖上庇荫,靠投胎本事出头的宗室子弟成材的极少。
便是知晓如今的宗室除了表面的权势富贵,内里真正能同那等权臣良将抗衡的权势是虚的,他们几人才会凭借在宗室中的威望,极力将宗室的一团散沙聚拢作一团,表现的一派和睦,使之看起来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般不堪。
可谁也没想到芙蓉园中两个跋扈少女的私仇,竟会引来如此大的影响,也不知这般要互相将人拉下地府的狠话是否会持续下去。
周围百姓犹在议论纷纷,温明棠等人却没有再看了,而是转身走出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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