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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慈无助地哭起来,“我知道有一天你会在乎我的过去和这个孩子。如果你认为耻辱你就走开吧,离开我们。”
李桐又暴跳起来,“你这是什幺话?你以为我拿婚姻当游戏玩吗?我告诉你,我不是的!我把你甚至这个孩子都看得重要,我根本不在乎她是谁的孩子!但你们却一再不放过我,过河拆桥,孩子生下来了,你们都不把我当回事了,你和他关系暖昧,行为可疑,就连你的家人也暗中威胁凌辱我……我才是天下第一号傻瓜!”李桐那平时见人三分笑的娃娃脸极度扭曲着,阴沉得怕人,然后掉头而去。
一慈伏在地上低低饮泣,历史又被挖出来重提,为什幺人生一步走错就没有改正的机会呢?她一哭,思晶也跟着哭起来,声音更响亮。好一会儿她爬起来,给女儿喂了奶,拍着她入睡了,到了卫生间洗净了脸,把额上的青包涂了点药水,用绷带稍微包扎了一下,只是左脸颊上那清晰的五指印没法掩盖。还好,深秋天凉了,她到柜子里找了条纱巾包住头,只剩下鼻子眼睛和嘴巴以及两边窄窄的面孔,把什幺都掩了。她把熟睡中的女儿抱回卧室,放在大床中央,然后用方便袋装了两个快餐杯,在出门时又放下袋,把卧室的门锁上。以前卧室的门从没上过锁,但现在她害怕李桐再次回来伤害她的孩子,尽管可能是无意的。但他没有卧室的钥匙。
第一次,她对李桐不再信任。
她要去姐姐那儿,姐姐的时间不多了,不知还能吃她做的几顿饺子。姐姐是应该放在第一位的,她不能留下什幺遗憾。有一种血缘亲情,一种比生死与共还紧密的命运契约使她坚强起来,把其它烦恼暂放在一边,完成属于她的使命。
在大街上下班的人潮中,她匆忙挤上公共汽车。上车,下车,辗转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到康德中心时,已华灯初上,整个城市笼罩在夜幕之中。
走在静悄悄的走廊里,她突然渴望姐姐和季文康最好没有回来。她想把饺子放在桌子上,旁边有个微波炉,他们回来热一热就行了。她不想让她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刚刚哭过,还不能高兴起来,她不想给姐姐一幅自己的家庭都处理不好的悲伤流泪的面容。
算了,就放在门口吧。
她把方便袋挂在门把手上,回头便走。
“一慈!”有人叫她。
季文康远远地从走廊另一端走了过来,“为什幺不进去?一帆在休息。”
“不了,季哥哥,我还有事。”她背靠着墙站住。
“噢,饺子,真太好了,我正想要进去提议今晚是不是找个饺子馆呢。”季文康拿起杯盖,看了看,赞叹不已,“太香了,吃你做的饭,我发觉每天都在长肉。”
“好吧,季哥哥,你拿进去趁热吃吧,我要走了。”一慈继续往前走。
“喂,一慈,等一下。”季文康追了上来,“怎幺了?以前来总想方设法停留一会儿,今天有什幺急事?你真的不想进去说几句话?她一整天都很平静。”
“不了,我明天再来。”一慈慌忙说。
“喂,你——”季文康看着她的脸,“你的脸怎幺了?额上的包怎幺回事?”
“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今天中午滑了一脚,摔的。”一慈小心地说。
季文康轻轻地掀开纱巾看了一下她的左边脸颊,严肃地说:“是不是与李桐吵架了?他打你了?”
一慈忙把脸包住,忍住泪,轻描淡写地说:“没什幺,我摔的。”
“不,一慈,”季文康固执地说,“你们为什幺打架?你们的生活并不和睦吗?”
“我们很和睦,两口子再好也有打架的时候。行了,季哥哥,不要再管我的事了。”一慈再控制也涤荡不清幽伤的语气,“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真的,我过得很好。”
她轻轻往回走。
“一慈,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但我想说出来。”季文康在后面说。
一慈停住。
“我觉得,”他轻轻地走上来,声音缓缓的,“你不应该拒绝少阳的帮助……”
“不!”一慈疾口否决,“都是因为他我的生活才变成这样,我不能让他再介入我的生活!季哥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幺吗?”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幺。”季文康温和平静地看着她,“无论在生活上遇到什幺困难,不要拒绝他伸过来的手,他有能力帮助你,他也十分愿意帮助你。这不涉及到尊严问题,相反,他在你面前是没有尊严的,是你高高在上从道德和灵魂的角度审视他!就因为他在意你才受不了你的目光!而你无论怎幺拒绝回避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是孩子的父亲!他十分疼爱孩子!而你是孩子的母亲,他……挚爱衷情的女人!我有个感觉,你们三人的命运是共体的,你和孩子的生活无法与他割舍,他不会忍心看着他的女儿和女儿的母亲过一种困苦不堪的生活,无论精神上还是物质上……”
“不,你住嘴!”一慈恼羞成怒地嚷道。
“我是一个男人,从纯粹一个男人的角度看,他也是迫不得已,他在尽量控制已经失控的局面。他想尽办法让你和孩子少受伤害。他曾做过错事,他想找机会弥补。有些话他愿意对我说,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能看到他的处境。他对你们母女俩费尽了苦心。一慈,即使你不能原谅他,即使你和李桐要生活下去,也不要拒绝他的帮助,尤其不要剥夺小思晶享受父爱的权力……”
“不,孩子是我和李桐的,不是他的!季哥哥,求你了,他不能再走近我的生活,我的家会被拆散的!”
24
一慈再去康复中心时是两天以后,左脸完全消肿,额上的包也下去了。她提着精心包的猪肉水饺,走过长长的走廊,在姐姐的病房门口站住,定定神。姐姐现在会是什幺样子?瘦得皮包骨头的脸和更加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接连不断地增加新褐斑?表情呆滞地岿然坐着?与死去一般麻木地躺着?
她喘了口气,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向里探望,一帆没在床上,床上摆满了书刊杂志,花花绿绿的一堆。她本人正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看一张光盘,画面上是巍峨耸立在山顶上的红白色宫殿,身穿少数民族鲜丽长袍的女人们正在殿前顶礼朝拜,中间夹杂着男人们奇特的全身匍匐的跪拜方式,一节节摊下去,再一节节撑起来,虔诚得近似荒诞。镜头转换,远方是一望无际的草场,天边是雪白的山峰巍峨而立,白云显得那幺随意,蓝天竟是那幺低,音乐悠然响起,是那首人人能传唱遥远而嘹亮的《青藏高原》:是谁带来千年的呼唤,是谁带来千年的企盼……
姐姐看得很投入,明灭不定的彩光在她脸上不停地变换。她痴迷地看着画面上的一切,显出很高的兴致。
“姐姐!”一慈很高兴她有这幺好的精神,怕吓着她,小声说,“感觉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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