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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踱步上前,他伸手,扯住我手腕,微微垂目,细细看着我创伤纵横的手心,一只手轻轻摩挲,似乎格外惋惜:“重沄,你可知晓,李哲未死?”
我一怔,身形微微一颤,被他擒个正着,他不看我,而是继续玩弄我手心,仿若爱不释手一般,娓娓而道:“到底是他命大,还是你下手本是留了情面,竟然未死,还逃出那么远。只可惜啊,他往南逃,想投奔李渔,简直蠢不可言啊。”
未死,李哲居然未死,我不能想象,当初他受伤之重,耽搁之长,人势之单,竟然还能让他这般活下来。不仅是惊讶,而是还有淡淡的恨意犹在,他的存在就似无穷无尽的提醒着我当初经历的一切。.
诛杀是为了国恨,留我是为了私情,他的取舍之间,足够我看清所有从前未曾深究的情感,亲情,爱情,我想透的一瞬间,只感到虚无,因为不曾有任何情感可以让我在面临死亡的那一刻都感到死而无憾。
他仿佛是一个痛苦的根源,连着那座金砖碧瓦的城,前尘后世,把我的人生倒转,毁坏,然后碎了一地,不知如何拼凑完整。
“如何?重沄可感到喜悦?那个为了保住你,诛你赵萧九族的人,那个为了保住你,让珍妃替死,送你入长门宫的男人仍在,这倒是未完待续的缘分,还是另一段仇恨的开始?”
我淡漠的垂眼,看着江欲晚抬头,衔笑的模样,似乎那场悲壮只是戏子口中的一段曲,在他眼里,只有无足轻重的冷淡:“无论是诛杀赵萧,还是珍妃替死,抑或者保全我性命,无论哪一点,都对你再有利不过,他未死,最该喜悦的人不就是将军你本人吗?”
江欲晚不以为然,轻轻挑眉,似乎犹豫:“重沄说说,若是李哲知晓你还活着,又知晓你嫁我为妻,你说说,他会作何感想?”
“许是敬佩将军娶人不嫌吧。”
江欲晚的笑意更浓,却有种从心里往外散出的寒意,他猛地扯我,我防不及,跌坐在床,他顺势揽过我肩膀,离他极近:“重沄可知,当年出卖江家的人,也是萧铎山?”
我定住,全然不懂这曾经的一切是如何复杂纠结,从许多年前,一直延伸到今日,连人都死绝,都还不能让仅剩的一人幸免于难。
“你说什么?”我愣住,与他目目相对,轻问。
离着只有半指之远,他玉面朱唇,丰神俊秀,笑容如锐箭,只从我眼前,乍然刺入我胸膛,正中心房。父亲到底还瞒了我多少往事,是不屑相告,还是不知如何启口。若是出卖江家,任其衰败的始作俑者就是父亲本人,那到了他山穷水尽境遇之时,他又为何亲手把我交给江家人,这一切到底是如何?谁能告诉我?"
“我曾说过,我这人最喜以债养债,我也说过,这一世间,无论如何,总是你欠我的多,我更说过,即便你不是原来的你,可我一直是原来的我。这都没有说错,重沄啊,当年我那般喜爱你,以至于多年之后,我站在你父亲面前,他用你来救他自己之时,仍旧愿意主动把你交托给我。
你是我软肋吗?显然不是,可你父亲认为是,或许他觉得,这世间未有女色不可及之人。确是如此,我有多么喜爱你,就有多么恨你,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把你一辈子都留在身边,你越是想逃过,我也是要束住你,让你生生世世都面对我。你痛,我也痛,不然,一人痛过这么多年,实在太孤单了。”
他伸手,把我往前猛地一带,唇齿相碰,他毫不犹豫低下头,覆在我唇上,只是在辗转之间,还在喃喃道:“重沄,孤独的人,只能有孤独的人陪着。”
我无动于衷,不管他怎么蹂躏我的唇,我都无知无感,仿佛僵化一般,满脑都是空白。我不懂,我实在不能懂得,父亲如何知道我有天大本事,可左右李哲,又可迷惑江欲晚,让李哲任他通敌叛国,让江欲晚不念血海深仇,再救他一命?他可曾想过我?
我睁大眼,目视江欲晚已阖的双眼,顿时一悚,一身的冷汗,身体不住战抖,无法抑制。
痛,胸口乍然的痛开,连着血脉,周身痛如针刺一般蔓延开来。灵巧的舌,炙热的唇,划过口腔的每一寸肌肤,都是一种疼,烫得我发疼。
不知过了多久,江欲晚方才放过我,他看着我的模样,仍旧是笑意盎然。薄唇划过我嘴角,有意无意,在掠过我颈间,带着低沉而轻微的声色:“我第一次见过这般父亲,害过自己的儿子,再害自己女儿,你可知,萧重波死的时候,求你父亲放过你,可他不知道的是,连自己都被舍弃了,更何况是你?据闻,萧重波本是可逃过的,可惜他被你父亲给困住了,非但没成救命符,反倒白白害死了他。”
我定定看着江欲晚,他亦直视我的双眼,接着道:“重沄啊,我能救你,从不因为你是萧铎山的女儿,我只是因为你是萧重沄,仅此而已。”
我木然,眼里无泪,干涸的如同一口深幽的枯井,我甚至没有任何表情,沉静的可怖。站起身,目光却仍旧停留在江欲晚的俊脸之上:“伤到我的不是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你若是想要,我也只有这一条命,随你去拿。”
江欲晚脸上的笑意渐淡,越来越凉,他歪躺在靠垫上,问我:“我要你的命做何?我只要你这一生一世都陪着我,面对我。为此,我可舍命相救。”
他笑笑:“原是萧重沄果真不是一般女流之色,于我之前那般,你却始终不动声色,许是连感动也没有半点吧。当真心死了吗?还是佯装不在意?不枉我这么喜爱你,你也果真不曾令我失望过。可话说回来,普通的男女之情又有何意思而言,像你我这等岂不是最好,恨之深,爱之切,这一辈子之中,许是再难有人能对我影响至深,除了你萧重沄,再无他人。”
我无话可说,心口里搅着,翻扭着的是一颗跳动的心脏,或是一段不堪回忆的往事,我已经不愿再去深思。我只是在想,生命存在的意义,是否只是要让人无止境的经历那些出其不意的意外和丑陋。
本是以为就算我的千帆过尽,无需等到我人生的最后一刻,可至少我胸口里曾经有过暖意,是父亲曾经的宠爱,是兄长曾经的呵护,但其实那都是空幻的,虚无的,是自己假想出来的一种暖,以为是最后的支柱,实不知,那是毒药,见血即封喉。而我这个历经这般翻覆沧桑之人,却是最后知晓真相的一个,像是看了一出自己演出的闹剧,何其讽刺。
我缓慢的往外走,头疼欲炸,有一瞬间,我感到胸腔里从空置到满溢,也只有眨眼的一时间,哥哥曾经为我向父亲求情吗?若是当初哥哥也可有出路,会不会也同父亲一般,为了成全自己,而弃我于不顾?
眼眶肿胀,像是要挤碎脆弱的眼珠那般,我微微仰头,伸过手,覆住自己的双眼,喃喃:“曾是以为命运是个错,现下看来,错的不是命,而是我看待命的眼光。而你又何须一再试探我,连亲情都如此不堪,我还何来勇气指望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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