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眸低头看着身边的人,他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秦国。”
“为何?”
“他想行侠仗义,蜀地近来不太平,此行恰如其意。”
“他是自愿去的吗?”
“当然不是。”李贤笑着说,他的眼睛弯起来的时候很容易就消除了里面的灰暗。
许栀脚下的路延伸了很远,令她看不到这一次次的选择到底通向何方。
“不管你如何想,我始终在做正确的事情。”李贤从不会在话术上处于下风,尽管他想要给许栀台阶下,但尖锐的问题抑制不住地会被抛出来。“荆轲与你父王之间真要到了匕首相见那天,你会怎么办?”
她也像李贤那样笑了笑,“我们连这样的见面都不能阻止,又何必重来一次?”
许栀目视前方,又低头看了自己肩上半愈合的伤,定定道:“把选择权交给父王决定吧。你让荆轲救我,不就是想让我不要插手燕太子丹刺秦的事情吗?”
许栀偏着脑袋,攥紧了他的手腕。许栀觉得跟在嬴政身边转还是有好处的,比如她很轻易地学会了这种缓和又不减威慑的语气。
“以后,你也得像现在这样不加隐瞒哦。”
“诺。”
他们没再往前走,李贤忽然定住了身体。
离韩地越近,越会有意想不到的状况出现。
李贤刻意将身体挡在许栀的面前。
许栀探出头,焦黄枯树底下一块巨大的灰色石头前,阴森森地摆着一具肉体已经腐烂殆尽的白骨。
骷髅裸露,尸骸的左胸口处插着一支羽箭,箭端的羽毛紧贴红枝木,被雨水侵蚀过三个月后的痕迹。
许栀是学考古的,亲手发掘过不少骸骨,所以她看见这番场景时,她没有大的情绪起伏。
她被当下破败的景象所震慑,她直言问了出声:“战场究竟是什么样?”
战场吗?
李贤本可以轻易地用阅历来描述可怖的战争,但细说起来,他竟然没有亲临过真正的战场。
李贤没有上过战场。
上辈子少有几次在军营是做的文官工作,就连嬴政亲征赵国时,他与父亲也是留守咸阳。
而这一世在函谷关是为防军扎营。
是因为不曾见过血腥,看着地图,他故而保持超高的理智与绝对的冷静?
“公主对战事颇感兴趣?”
不等许栀回答,李贤从雾茫茫中回过头,复又道:“新郑挂上白皤之前,我们或许能见抵抗。”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桃夭尚在孩提的时候就见过了真正的战场,那是赵嘉不愿启齿的、令人谈之色变的长平之战。
桃夭不知道嬴荷华为何执意绕宜阳城下再入新郑,只为了看一眼三月前的韩秦之战的遗留战场?
嬴荷华和李贤一路上说话的口音让桃夭觉得很怪异,她一句话也没听懂。
李贤脑子撞坏了是大多数宫人都知道的事情。
——李贤曾披头散发地跑到咸阳闹市,一蹲就是好几个时辰,任凭李由怎么拉都不回家,当时还是客卿的李斯被这孩子吓得一连休了三日的假。
只见李贤蹲下身,将一捧明显是带了血迹的黄土放进了随身携带的荷袋。
李贤无数次午夜梦回间,听到过一声跨越了很长时间的呼唤。
“身筑黄土,找到河图洛书”
他一直觉得自己复生,是得缘于这句话。
直到遇到许栀,他方听懂了这句话,说这话的人是谁?梦中所见的那片黄沙所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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