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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这几天梅姨都呆在家里没有出门,听她说,裁缝铺掌柜的小儿子娶媳妇,所以暂时关门没做生意。不仅如此,掌柜一高兴还给她涨了月钱。上次沈煦之来的时候给过她一笔钱,还清我看病所欠下的钱之后还余下不少,再加上这次张的月钱,梅姨对我说她觉得自己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富翁似的。
令我难以理解的是她每天都会乐呵呵地把钱数上一遍,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居然这么爱钱。那时候她和那些阔太太们搓麻将,钱大把大把地往外砸,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搞得金姨和凤姨天天在我面前抱怨这母子俩如何如何败家。
沦落到这个地步,我们已经是今非昔比了。以前我上街买东西从来就不会在乎价钱,买衣服更是连试穿也懒得,进了店铺,看见好看的直接伸手一指一大把,让店员打包送到沈公馆,然后优雅地转身去下一家店铺扫荡。
其实梅姨完全可以跟着沈煦之回到上海继续过她挥金如土的阔太太生活,我从没想过她会为了我而留下。上海在我的记忆里充满了血一般惨烈的颜色,我对它有了深深的排斥,即便是眼睛没有瞎,我也很难说服自己再回到那个伤心地。我骗不了自己,我还是爱着沈煦之的,很爱很爱。可是我再也没有勇气重新面对他,更没有勇气面对念乔和她们即将出世的孩子。
沈煦之回去以后,梅姨也劝过我,她说:“挽素,你有没有想过回上海,到了那里,说不定你的眼睛就有的治了。”
我的回答很坚定:“我不想回去,如果让我眼睛复明的代价是回到上海继续过那种勾心斗角的复杂生活,我宁愿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
那以后我们很默契的再也没有提过沈煦之和回上海的事情,在我看来,在这里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未尝不是件好事。只要爸爸和外公一切安好,我就没有牵挂了。我的内心亦是自私的,明知道失去我他们会很难受。尤其是外公,之于他我是唯一的亲人了,没能照顾好挽衣他觉得自己亏欠了死去的妈妈。难以想象我的死该令他该多难过多自责啊,他已经是一个离古稀之年不远的老人了。因为不敢面对,我选择自了逃避。
喝过药之后,我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抬头仰视天空。夏日的午后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候,在这个时候看太阳也是我接触光明最多的时候,朦朦胧胧的亮光在我眼前晃动,让我不由感到我离重见光明已经不远了。即使这是自欺欺人,我还是喜欢一如既往地自欺欺人下去。
梅姨在身后喊我:“挽素啊,来来来,过来嗑瓜子。”
我嫣然一笑:“你自己慢慢嗑吧,我嘴巴很干,不想嗑。”
“叫你过来就过来,哪来那么多废话,我一个人嗑多无聊啊。”
我只好乖乖地走过去,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梅姨喜欢嗑瓜子,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事。还记得那时她总是一边磕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念乔,念乔则每次都会被她给骂哭。以至于每次只要她一嗑起瓜子来,我和念乔就会心照不宣地往楼上走,完全把她的话当耳边风。而梅姨的坏女人形象也是在那个时侯就深深印在我的心里,根深蒂固的。
就在我陷入回忆的时候,咔咔的嗑瓜子声响了起来。梅姨今天似乎很开心,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了,她说:“不用看店的日子真轻松!你都不知道那些来裁衣服的人有多烦,就为了几文钱他能跟你讨上半天价。真是的,没钱裁什么衣服啊。唉,真希望老板多几个儿子,最好天天娶媳妇。”
我挖苦她:“又没有人逼你去给人家看店,你不是有个宝贝儿子吗,让他天天给你送钱啊,保证你数钱数到手抽筋。”
梅姨朝我扔了一把瓜子壳,说:“你个小白眼狼,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啊!要不是你拖累我,我现在正在周公馆和那些个太太搓麻将呢,以我的手气,还不赢他一大把钱回来。”
我哭笑不得,梅姨搓麻将的手气和她的厨艺一样烂,这是沈公馆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有我傻傻的被她蒙在鼓里,还以为她的厨艺有多好,但是她搓麻将搓得有多差劲我是很清楚的。
“死丫头,你最近跟那个言先生走得很近,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你别乱说,”我急了,完全没料到她活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辩解道,“我都看不见他长什么样,怎么会看上他。你别瞎想啊。”
梅姨说:“你放心,那个姓言的长得一表人才,绝对不比我儿子差!”
“那是两码事,梅姨,你是个明白人,不会不知道我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吧。即使我不再爱他了,我也绝不会再爱上其他人。”说完我站起来走了,不想再跟她就这个话题继续深究下去。
梅姨在我后面喊:“死丫头你去哪,我说你怎么还是一副小姐脾气,说说都不可以啊!喂,你回来……”
我不理会她,继续摸着墙壁往外走。
刚才她提到沈煦之,我的喉咙痒痒的,我怕再说下去自己就会忍不住哭出来。沈煦之——他是我心里永远的痛。
起风了,我闻到了草木的清香,心里的酸涩也渐渐淡去了。我走到巷口的梨树下,靠着树干默默发呆。眼睛看不见了,我渐渐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总喜欢倚着墙壁或是树干而立,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即使是在黑暗中我也不是孤独的。
风还是没有停下来,叶子扑扑地被吹着贴上了我的脸颊。我扯下其中一片,放在嘴巴里轻轻嚼了嚼,苦涩之味从舌头上散开,渐渐的,嘴巴里全是苦味,心里也全是苦味。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是叶子。又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味道。”言默的声音突然随风飘入我的耳中。
我愣了一愣,眼泪毫无征兆地大肆涌出。
多么熟悉的话语,曾是何时,在沈公馆的栀子花丛中,沈煦之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那时我和他还只是兄妹,我甚至还有点讨厌他,习惯将从梅姨那里受的气全部发泄在他身上。那段青涩的时光也许正是我们最天真烂漫的时候,我们可以毫无顾忌互相看不顺眼,互相讨厌,有什么话说什么话,心里反而没有那么多疙疙瘩瘩。
秋日的花园里,栀子花开败了,我轻轻揪下一片花瓣放进嘴里嚼了嚼,嘴里盈满苦涩。我不禁蹙眉。这一幕恰好被沈煦之看到,他抱着双手,眉毛一挑,笑嘻嘻地对我说:“这是花瓣,又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味道。”我反驳道:“不用你管,你给我走开。”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花开荼靡,我只是想感受一下荼靡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正如现在,我也只是想感受一下被风吹过的滋味。
也许是我太入神了,言默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走了过来,轻轻替我拭去了脸上的泪。我如遭雷击,身体本能地往后退去,后脑勺撞在了树枝上。树叶哗啦啦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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