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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那河南老板分开时,天色已经渐暗了,小佟回闸北探亲,明日才回,许世蕖将自己的那辆车派给了谢婉君,她也没推辞,果断笑纳了,答应明日还他。
车子驶进霞飞路,停在秦记裁缝铺的对面,谢婉君正要下车,警惕地察觉到附近多了些闲散抽烟的男人,一看他们手里抽的烟盒便知,内部专供,都是些特务。
她就坐在车里看着,只有小朱偶尔从橱窗前闪过,竟不见秦水凝的身影,她看了一眼包里的怀表,这个时间秦水凝理应在店里,难不成是出去送衣服了?
直到两个特务进了秦记,很快拿着本簿子卷在手里走了出来,那簿子谢婉君绝不陌生,外面钉的布面,绣着“秦记”二字,用了许多年,已写得很厚了,上面最多的便是“谢公馆”三字,她乃秦记当仁不让的头号主顾。
小朱跟了出来,似乎还在试图留下账簿,被穿黑西装的男人推搡得向后跌了几步,也不敢再上前争夺了。
她看了这么久,秦记就没进过顾客,这才猛地意识到,想必是出事了。
然小朱已被盯上,她又无法联络秦水凝,报纸上也太平得很,更是没听到任何风声,只能继续观望。
第二天小佟把车开了回来,清早出门谢婉君便叫他去利爱路,秦水凝的住处楼下,学着那晚叫她去应酬般原地揿笛,可小佟手都要按麻了,还被楼上的阿妈泼了盆水,秦水凝也没出现,想必家中无人。
当晚谢婉君照旧又去秦记寻人,专门叫小佟将车子停在路对面,省得生出嫌疑。等了许久,还是不见秦水凝出现,一颗心沉了又沉,谢婉君的脸色如丧考妣,手里的烟就没断过,她从未有过如此束手无策之感,一瞬间甚至疑心秦水凝已死,回过神来丢了指间烫手的烟头,烟灰落在了身上,怎么抿也抿不干净。
可她绝不是会坐以待毙之人,强逼着自己去想主意,终于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吩咐小佟:“去严府。”
那晚恰巧严先生在家,她去得不是时候,打搅了他们夫妻二人罕有的晚餐,幸亏严太太不计较,饭后严先生识趣地主动上楼进了书房,将客厅留给她们两个女人。
严太太早就看出她刚刚吃饭时魂不守舍的,握着她的手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凡我能帮的,还不是都帮你办到,可别给我摆出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多不吉利。”
谢婉君挤出个笑,在严太太面前也不再伪装了,言道:“秦师傅好像出了事,我也还不确定,想借你府上的电话一用。”
严太太是聪明人,一句话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更知道谢婉君为何不用自己家里或者公司里的电话,而是来用她的。
谢婉君知她心思玲珑,赶紧解释,鲜有地支吾起来:“碧城姐,我……我并非那个意思,如今秦记被特务盯着,账簿也叫人拿走了,我是秦记的常客,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打这通电话,我怕是也要被提走了。我虽有的是朋友,可到了这种时候,我想不到除了找你还能找谁。”
她也不禁在心里唾骂起自己,任是再解释有什么用,到底还是看上严太太的身份,严太太是要员内眷,又并非秦记常客,即便是被怀疑也极好开脱,怎么说都是利用。
严太太踌躇了片刻,显然也在权衡利弊,这才是二人交好的原因,她们是同类人,饶是感情再好,仍要就事论事,这也并非自私所致,她们谁也不怪谁,只怪时局所迫,怨老天好了。
最终严太太还是将电话递到了谢婉君怀里,谢婉君假借严太太的名义,又不敢杜撰莫须有的订单,只能说上次裁的那件莨纱绸旗袍破了,命小朱拿回去补,再裁一件也成,那就得量尺寸,总归得来人。
小朱虽然毛躁了些,幸亏还有些脑子,听出了谢婉君的声音也没声张,挂断电话后给坐在店里监视的特务解释,那人听是严府的要求,又打电话禀告一番,得了应允,另派了两个人跟着小朱,去了严府。
特务在严府的院子里等,严先生在楼上瞧见了,下来扫了谢婉君一眼,正当谢婉君以为他要驱赶小朱时,他却出了门,到院子里给那两个特务递了烟,攀谈起来了。
小朱捧着严太太的莨纱绸旗袍,嘴上说的却是秦水凝之事:“阿姐那天下午打扮得极其郑重,压箱底的首饰都掏出来了,我好奇问她,说是许二小姐邀她去许府看堂会,那日一别,就再没见过了。”
谢婉君让他想这几日的细节,尤其关于那些特务的,譬如为何单独取走了账簿,小朱敲了下脑袋,机灵地说:“那人先是翻看了账簿,像是在找什么,最后停在了一页,我也不知是哪个订单,但他问我,是否记得一位安先生,我说我记得啊,那个安先生在我们这儿订的袍子,却不肯让人量身,阿姐说我是男的,让我给他量,他还是不肯,所以我才记得他。”
“后来呢?捡要紧的说。”谢婉君催道,频频望向院子。
“他来取袍子那天阿姐出去跟江楼月江小姐吃饭,我接待的他,他还专程问阿姐去哪儿了,我说吃饭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袍子他也没取走,试过后跟我说腰身要改,明明正好合身,再改抬胳膊就紧了,他执意如此,还主动帮我叠好,人就走了。”
谢婉君捕捉到不寻常,忙问他:“那人可有留下名字?只知道姓安?”
小朱答道:“安重,叫安重,阿姐怕我不记事,专程将簿子翻到那页,我在柜台里等他,瞧了好几眼呢。”
严先生已回到了客厅,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即便严太太不拽她那一下,谢婉君也懂,催着小朱走了。
她明白严先生看在严太太的面子上已经够帮衬她了,道过谢后就要走,严太太怕她出事,立在廊下叫她:“明晚老严要应酬,我自己吃饭没意思,你来陪我罢。”
谢婉君心头一暖,深深望了严太太一眼,点头答应。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里,秦水凝在提篮桥监狱里饱受折磨,谢婉君毫不知情,只能胡乱猜测,越想越怕。她不敢去求韩寿亭,韩寿亭和政府的关系盘根错节,她被卖了都喊不出声,只能让韩听竺暗中打听安重这号人,又欠下了人情,可惜大海捞针,始终没有结果。
她仍要赴推不得的饭局,总是心不在焉,酒量也变得不济,夜夜吐得狼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人也愈发消瘦了。
直到某天她坐在酒桌前,忽视那些人的高谈阔论,脑袋里开着小差,手指则蘸着杯里的酒,右起写下“安重”二字,“重”字笔画太多,占光了下面的位置,“安”字便写在了“重”的左侧,可盯了半晌也毫无头绪。
在座的某位老板起身提了一杯,谢婉君年轻,又素来谦卑,这种时候是不好坐着的,也连忙拿着酒杯起身,一饮而尽后正要坐下,低头便看到未干的字迹,灵光乍现,从左向右读正是“重安”,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重”字若加个草头,便是“董安”,谢婉君恍然大悟,旋即产生疑问:董安和董平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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