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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完玳安儿郑重道:“我来也是向大人辞行。秋收事毕,我那船也到明州港了,择吉日便可启航出海。此去经年,大人再有吩咐,恕我不能及时响应了。”张松顿觉心口一跌,怔了半天,才吐出“一路顺风”四个字。
玳安儿从袍里解下一锦囊,朝桌上一搁,当啷一声脆响。“这些年也没交过账给你,”玳安儿怕他不收,先劝道,“到底你是东家,这是你该得的。多了你也不好处置,这几根黄的,留你压箱底罢。”张松只想着可不能哭啊、你叫他安心去罢,全没在意金条的事。
玳安儿见他不推拒,便安下心来,又劝道:“要不,你再找个伴儿罢。这些年,再没遇见可心的?慢慢岁数大了,身旁总得有个知冷暖的人儿……”张松打断他道:“你找了吗?”
“我一年到头难有几日踏上实地儿,哪有好人愿意跟我?”
“人说海商四处为家,各个港口都养着人哩。”张松说出这话,自个儿先觉得十分不合适,窘得脸上发烧。玳安儿笑道:“我没有这事。”
张松便起身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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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们松松小可怜点一首《烟花易冷》
第182章番外四(四)说了两个字“不疼”
张和说去沏壶茶来,可这会子仍不见人,张松便亲自将玳安儿送至后院门口。玳安儿拱拱手道:“我走了,县令大人留步。”张松心头酸涩,忍泪口不能言,在他转身那一瞬,募地心一横,脱口道:“玳安哥!”
玳安儿回身冲他笑笑,似心有感应,张开双臂将他扑进怀里。“松儿啊,你好好儿的,嗯?”玳安儿在他脊背上实实拍了两下,完后便步履坚实,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松呆呆凝望巷口许久,却不知暗处已有人看在眼里。
玳安儿一去,秋风更紧。转眼到了重阳佳节,张松照例领县学师生、举子秀才往西郊穹窿山登高望远,以诗酒赋秋。这吴县“穹窿诗会”久负盛名,吴中青年才俊齐聚山顶读书台,以文会友、各抒胸臆,是为一年一度的风雅盛会。
从前陆识瑜主持时,学子们见他庄重严肃,在他面前无不毕恭毕敬,不敢造次;这两年换了张松牵头,他性格谦和,不拿架子,且与学子们大致同龄,因而有的后生饮了几杯菊花酒,便露出些张狂姿态,众人放肆说笑,好不热闹。
这日秋风和煦,天朗气清,张松吃下几杯后潮热上脸,便独自离席来到台边凭栏远眺,吹风散酒。穹窿山乃吴中第一高峰,自此望去,八百里太湖烟波浩渺,辽阔无垠。张松思及此时玳安儿应已登舰出海,如今不知在哪片水域飘摇,不禁满怀感伤,心中无限寂寥。
正当他暗自嗟叹之时,一臂之外的红漆木阑突然爬上个人。那厮口里嘟嘟囔囔,坐在阑上摇摇晃晃,自言自语一味傻笑,一看便知醉得不轻。张松认出他是县学中年纪最大的生员,比张松还年长几岁,便收拾心情冲他笑道:“李先生下来罢,仔细翻下去,砸伤雏鸟可罪过了。”话音刚落,李生撑在身子一侧的手腕忽地一软,“啊啊”叫着,眼看当真要翻下去了。
张松抢一步上前,一把薅住他后衣领子,可人已跌出阑外,全靠张松以一条手臂将他拎在半空里。两人同时惊叫连连,席上众人急忙冲过来,合力将李生拽回台上。不消说,李生吓得酒全醒了,汗透了衣衫,两腿软得站不起来,趴在地上咚咚给张松磕头。张松欲搀他起身,才发觉右臂已抬不起来,一动,便觉肩膀处锥心刺骨,疼出一头冷汗。
众学子见状,便知县令大人肩膀掉了,于是再没心思宴饮,匆忙簇拥着他往山下赶,急寻正骨师父为他处置。不巧的是,县里两位正骨师傅都回乡下过节去了,李生扶着张松从城西走到城北,又失望回到县衙,两人急得焦头烂额。张松咬牙擦汗道:“罢了,你去叫个力气大的来,与我硬推回肩膀窝儿里罢。”李生摇头大呼“不可”:“谁知道轻重?万一推得不对,落下……学生有何脸面见人?便是死了,也不好同陆大人交代!”
张和在一旁抹着眼泪,听了这话,猛地双脚一跳,接着便往外跑,口里高叫着:“老爷等我!我去叫人!”
李生泡了碗茶来与张松收惊,张松见他急得挥汗如雨,还得紧着宽慰他。不多时张和打外头一路喊着进来,带来的人,是个高挑白净的后生。张松认出他是谁,便挥挥左手叫他免礼。
张和边喘边嚷道:“老爷,他们仵作,能接骨!人说,摔断成几截儿的,他们都能给拼整喽!”李生闻言皱眉直摇头:“这……这……活人能同死人一样?嗐,休得胡说!晦气!”
眼看着右肩已肿出一拳来高,张松疼得遭不住了,哪还顾得上讲究晦气不晦气,便问那人道:“阿水小师傅,你可会接骨?”
阿水面如止水,只点了点头,却不上手。原来,仵作因常与逝者打交道,世人对他们恭敬有加,却都敬而远之,故而做这行的为不讨人厌,有许多规矩要守,其中一条便是,未经邀许,不得擅入他人住所、不得触碰他人身体衣冠。若非张和哭求邀请,按理阿水连这县衙后堂都不能进的。张松想到此节,便焦急道:“烦请阿水师傅替本官将肩膀儿接回罢,这会子愈发疼了。”
阿水仍面无表情,走上前来一手捏张松大臂,另一手握住他肘部,牵引着整条手臂缓缓画圈。张松忍着钝痛,暗暗提一口气,等他推那一下。阿水见他慌的脸色煞白、双睫颤抖,难得开口,冷冷说了两个字:“不疼。”然后往内一推。
张松还等着那一下剧痛呢,他说“不疼”,竟当真不怎么疼了,连声响儿都没听到。阿水又说了俩字:“动动”。张松轻抬手臂,虽有些酸胀,倒真能活动自如了。
李生长出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椅上。张松大口喘息,拱手冲小仵作道:“多谢小师傅妙手……”阿水不等他说完,便又吐出两个字:“歇歇。”完后转身大步走了。
张和立了大功,不免得意话多,一面伺候张松洗浴更衣,一面叨咕起道听途说来的关于阿水的事。
说来这阿水也是个可怜人。他是县里仵作仇老官儿的学徒,却连个姓氏都没有,甚至不知自己时年几何。仵作这行当,素来是子承父业、世代沿袭,可这仇老官儿终身未娶,并无后人。几年前他眼花了,想把差使交了,却后继无人,只得在老家村上寻了个孤儿充当养子,领他入行。找来的便是这阿水。
阿水生得十分俊俏,一双丹凤眼神光内敛,气质冷冽。人也聪明能干,仇老官儿才教了他两年,如今敛尸验伤都由阿水上手,他师父只从旁提点几句。只是这人性格孤僻古怪,话极其少不说,人在他面前站定、与他打招呼,他却连看都不看,似全不把人放在眼里。张和还听人说,阿水他娘是村上一失智孤女,他出生时便难产死了,至今没人知晓他生父是谁。因他小时老在河里玩耍,能入水摸鱼,久潜不浮,村里人便唤他“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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