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话里,会时不时提到陆封寒。
像今天这句“不小心被水果刀划了一下”,祈言几乎每天都会说一遍。
令伊莉莎恐惧的是,祈言为了加强这份由他自己虚构的记忆的真实性,痛觉那么敏感的他,会每天亲手用锋利物在手臂上划一道伤口,然后用绷带缠好,再系上蝴蝶结。
就像以此为证据,证明陆封寒真的还在他身边。
而祈言明明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着,吃不下任何东西,一日比一日虚弱和消瘦,却虚构了一段“每天睡了八个小时,还做了记不清的梦”的记忆。
他消耗着所有生命力,沉溺在一个半是虚假半是真实的世界里。
仿佛那个人没有离开,仿佛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只要他不深想,不探究,就绝不会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冷掉了的咖啡口感极为苦涩,舌尖都跟着麻痹了一样,伊莉莎手掌撑着额头,
“就像在悬崖上走钢丝……你知道吗,我很害怕,我怕祈言陷在这样的状态里,不断地割伤自己,一整夜一整夜地捱,一天一天熬,最终会熬不住。
我又怕把他从这片沼泽里拉出来,他的一切会骤然崩塌,怎么承受得住?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用那一段段记忆哄自己、骗自己,让自己摇摇欲坠,又依然勉力支撑……”
她说着,已经有了哭音。
所有人都不敢告诉祈言,陆封寒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就怕他的心理和精神在一瞬间便分崩离析。
伊莉莎从小看着祈言长大,更是做了他整整八年的心理医生,再清楚不过——祈言一直抱有死志。
从八年前开始,随着记忆混淆的不断加重,祈言每一天都过得极为艰难。
他需要去分辨哪些是虚假,要全盘质疑和否定自己,再从中去拼凑真实,甚至还无法确定,拼凑出来的这些“真实”,到底是不是真实。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与无望。
有时伊莉莎看着祈言,都觉得他是风中一团微弱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彻底熄灭。
直到祈言去了勒托,直到他们第一次通话,虽然祈言没有提及一个字,伊莉莎却明显感觉到,祈言似乎抓住了一根细丝。
就是依靠着这根细丝,让他堪堪活到了现在。
像溺久的人被拉出水面,得以短暂呼吸。
甚至一天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有希望。
可没有人知道,这根细丝断了,又该怎么办?
无名星上。
耳边隐约有人在争论着什么。
“这样的和平是难得的,也是可怕的,联盟的人们被安安全全地圈在墙内,长日之后,便会丧失血性、丧失对危险的感知度,再无警觉。包括中央军团、各行政大区军团派下的驻军,闲得太久,刀会锈蚀,剑柄会腐烂。”
另一个人回答:“但军人天职,便是保卫联盟。以远征军为雄关,拦住外敌,没有错。况且,人类基因里便带有分歧和好战的成分,没了星际海盗,没了反叛军,自然会有别的。”
最先说话那人叹一声气:“谁都没有预言的能力,你我能做的,不过是将眼下能做的事做好,再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于后世之事,自然有后世之人去做。”
陆封寒模糊记起,这是他不到十岁时,一个雨夜,他父亲陆钧难得休假回家,在家里招待了战友聂怀霆。
他拿着一架星舰模型在拼装,一边听他们说着他不太懂的话。
星舰……
他驾驶的微型星舰已经碎在了跃迁通道里,追着他的那艘中型舰也一样。
他迟钝地发觉,全身好像都在痛,但那种痛感又隔着一层什么,不够真切。
耳边的雨声渐渐变小,陆封寒又回忆起他和祈言曾一起流落到一颗荒星上,祈言叼着营养剂,含混不清地朝他说着些什么。
祈言。
祈言……
这个名字在刹那间,唤醒了陆封寒的神智,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动动手指,却没有成功,思维仿佛已经与神经系统失联。
我不能死。
我要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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