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被黄巾贼发现了他们的行迹,是勋就觉得小心肝扑通扑通的,惊得差点儿没从马背上掉下来。抬头去瞧太史慈,就见他神色沉稳,毫不动容,反而扯开了嗓子大叫:“黑山大帅于毒遣使……咳咳,派了使者来啦!”
说也奇怪,四方的喧嚣声就此逐渐平息了下去。原来黄巾军才刚来到都昌城下,营房还没扎好呢——嗯,更多的人其实没有营房、帐篷可用,全是裹条破毯子露宿——忽然间某人瞧见有两匹马冲进来,一惊之下就擂了鼓,而鼓声一起,大家伙儿当是敌军劫营,当场就乱了套了。刚才是勋是紧张之下产生了幻听,四周围的喧嚣声压根儿就不是喊杀,而是夜惊,是炸营……
等到太史慈那么一嗓子——是勋从来没想到有人能把全部丹田之气都通过哽嗓咽喉暴喷出来,他距离太史慈两个马头,就感觉耳朵里“嗡”的一下,差点儿继假失语以后就变成了真失聪——正胆战心惊到处乱蹿摸兵刃的黄巾军们很快就都安生了下来:噢,原来不是敌袭啊,是有使者前来……使者来得领着去见大帅啊,不干咱们的事儿,还是老实回去准备睡觉吧。
所以就这么一声大吼,一营皆静,只是又奔了一百多米,突然有人在前面叫:“黑山的使者在哪里?随我去见大帅。”太史慈答应一声:“就在这里。”奋起一槊,把准备带路的那家伙就横扫到了马下。
他要是一槊将来人戳死,说不定又会炸营,但只是把来人扫到马下,那人躺在地上还哼哼,有看见的就都傻了,心说这是敌人啊,还是事故啊?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功夫,太史慈和是勋两骑便已然穿透敌营,来到了城壕外侧。
都昌城池虽然不大,但是墙高壕深,防御严密。尤其是在正经城墙外面,沿着城壕还垒了一圈羊马墙,作为抵挡敌军攻城的第一道防线,这时候羊马墙上点着不少火把,可见有兵驻守。二人才刚靠近城壕,羊马墙上就“呼啦”一声竖起七八张弓来,随即听到喝问:“何人?止步!”
太史慈报上姓名,说是为了报答孔融的恩德,故此前来相助。那人冷笑道:“谁知你是不是黄巾贼的jiān细。”是勋赶紧催动坐骑,跟太史慈并排而立,大声叫道:“某乃是五官掾之侄是勋,城上可有认得的么?”
是仪负责过招兵、练兵,是勋帮忙他计算过钱粮物资,还跟着往军营里去转过几回,果然他的脸才在火光下一显露,就听见有人叫:“确实是是七公子,我认得的,放他们进来吧。”随即又有数人响应。
这时候黄巾军方面也知道不对了,是勋他们身后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太史慈已经握紧了自己的马槊,打算回头,是勋满手心里全是冷汗。好在对面很快就推出一块木板来架在城壕上,接他们通过,接着稀稀拉拉几支羽箭射出去,挡住了追兵。
直到四只马蹄全都安然踏过壕沟,是勋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转过头去略略一望,突然发现追兵当中竟然存在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会儿功夫,那人也已经望见了他,当下狠狠地一噘小嘴,朝他挥了挥拳头。
是勋笑了,招手示意。
很快,二人便被接入城中,到县衙拜见了孔融。孔融大喜,握着太史慈的手不肯松开,连声说:“子义果是义人也,融没有看走眼啊!”
是仪父子也闻讯过来,是仪牵着是勋的手连连叹气:“宏辅你又何必深入重围,到都昌来呢?”是勋微微一笑,故做豪迈状:“君父在此,怎能不来?”完了询问是仪现下的情况。是仪紧锁着双眉告诉他,黄巾贼携老带幼有近百万,其中执械者三十万,能战者数万,他们下午才刚退到都昌,黄巾贼傍晚时分就追来了。此时城内战兵不过两千余,哪怕拉上百姓助守,也还不到一万人,实在是危险万分啊。
太史慈听了,宽慰他们说:“慈见都昌城小而高,两千兵足以守备,黄巾贼众虽多,能蚁附登城的,同时间也不会多于五千,府君、是公勿忧。”
孔融说,他已经派了王修往齐国去,派了王效往东莱去,请求救兵,不知道何时能到。太史慈轻轻摇头:“焦使君虽有兵马,却不敢与贼一战,哪里肯发救兵?至于东莱,就慈所知,郡内只有数千老弱,恐怕无力救援。”
孔融连着转磨,说那怎么办怎么办。太史慈问他城内粮草物资存量,孔融是一问三不知,还是是仪比较清楚,告诉他还可以维持两到三个月。
太史慈说:“贼众百万,虽得焦使君所资粮草,亦不可能持久,不到两月必退。请府军将城内兵马交给慈来安排布勒,可保万无一失。”
孔融左右瞧瞧,回答道:“子义长途奔波也劳累了,还是先去歇息吧。我料贼众明日才会攻城,且待天明了,咱们再商议不迟。”
是勋偷眼瞥着孔融,心说装什么装,你就是不肯把兵权交出来嘛——能识人不能用人,果然这位大名鼎鼎的孔北海,也不过是百无一用的书呆子罢了。
他在穿越之前对孔融的印象就不怎么好。这家伙先是被黄巾,后来被袁谭杀得跟狗一样,整个儿把北海国给丢了,万分狼狈地逃到许昌去依附曹cāo。那时候孔融对曹cāo可是一付忠犬嘴脸,光瞧他写过的那些拍马诗就知道了——“瞻望关东可哀,梦想曹公归来”、“从洛到许巍巍,曹公忧国无私”,其目的,不就是想让曹cāo扔他几块肉骨头啃吗?
可惜曹cāo是个识人的,知道这家伙嘴炮无双,还自视过高——“吕望老匹夫,苟为因世故,管仲小囚臣,独能建功祚”——却没什么真本事,曹cāo向来“唯才是举”,换个角度来说,不是才就不肯举,于是随便扔个空头衔把孔融给挂了起来。孔融这下不乐意了,打那以后就见天在曹cāo面前闹别扭,对曹cāo的施政是怪话不断,反倒博得个汉室忠臣的清名。这换了谁都受不了啊,所以最终被曹cāo给“咔嚓”了脑袋。
总而言之,孔融就是光会说没本事,外加自作死的臭文人典型。
不过来到此世,在接触过一段时间以后,是勋却觉得自己过往从书本儿中得来的印象是不是有点儿偏差?确实孔融并非乱世雄才,你要是拿曹cāo、刘备这类枭雄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别说孔融了,当世有名有姓的绝大多数士人全都过不了关,活下去的全是苟活,死掉了的全是自作。固然孔融没把北海治理成一方乐土,但他在兴办教育、安抚人心方面,多少还是做过一点儿贡献的,而当年黄巾帅张绕也不会是因为孔融的嘴炮就主动撤出北海国去的。
可是到这时候,这评价却又绕个圈儿回到了原点。孔融书生,不懂打仗很正常,你不能要求个个书生都跟诸葛亮似的,前一天还孤家寡人的在山里种地呢,后一天就能率领千军万马在博望烧屯(虽然就那也是演义虚构)。但是不懂打仗可以学啊,更主要的是,可以把兵权交给懂打仗的人哪,孔融倒好,自己此前多次推荐太史慈他不肯去三顾茅庐还有情可原,如今太史慈主动送上门来了,他却还是这番要权不要命的垃圾嘴脸,瞧着可实在让人不爽不爽啊!
第二天一早,孔融果然种种借口,也并没找他们商议军情。太史慈会合了是勋直上西城,是勋拿眼角的余光略微一瞥,就见城上守御的兵卒,大多是原本的北海国兵,至于是仪这半年来新招的那些家伙,居然一个都没瞧见——估计早就撒丫子落跑了。
随即他手扶着城堞朝下望去,只见乌殃殃的满眼全是人头,就跟前一世上下班高锋点儿三环上的车流似的。可有一点,车流都有统一朝向,这些人可面向哪里的都有,并且或蹲或躺或趴或卧,姿势也都千奇百怪。一眼扫过去,貌似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是黄巾拖带来的家眷,兵呢?兵在哪儿?
仿佛看出了他心底的疑惑,太史慈拍拍他的肩膀,抬起手来远远一指。是勋这才注意到,近百万的人群当中,零散排布着不少帐篷,其中一处帐篷最密,正当中立着一面巨大的土黄色旗帜,这时候正陆续有人头从各处涌过来,在旗帜附近开始站队。
还是太史慈有经验啊,能跟一百万只蚂蚁当中立刻就找出那一小撮与众不同的来。是勋迎着风,把双眼瞪得老大,一直到眼泪汪汪了,也没瞧清楚那儿究竟有多少人,大将(或许就是管亥)又在哪里——要是有望远镜就好了,原理倒是简单,就不知道这时代有没有足够清楚的玻璃或者是琉璃……要么等有钱了,去找水晶代替?
太史慈冷笑一声:“黄巾贼的动作很慢,估计临近正午才能组织起第一次进攻,你我可以下城暂歇。”
他的料想一点儿也不差,直至午时初刻,才听到城外响起震天动地的鼓声。两人才刚用完朝食不久,闻声匆匆登上城头,就见数千名黄巾军各执兵刃,刀盾与长矛在前交替掩护,弓箭手在后,在几面黄旗的引导下,鼓噪着直奔城下而来。
很快,他们就跟守卫羊马墙的官兵交上了手。战场上箭矢乱飞,兵刃相撞,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声夹杂在呐喊声中,短短数息的功夫,双方便各自倒下了将近百人。是勋虽在城上,却瞧得双腿战栗,要不是扶着城堞,差点儿就要瘫软。他暗中给自己打气:“别慌,别慌啊,你好几年前在那什么邯的城头,所有人都趴下了就你跟氏勋两人能站得住,可别年龄倒长回狗身上去了啊,如今反倒不如那些普通当兵的!”
此时守备都昌的官兵,大多是服役数年的老卒,又曾经跟着孔融跟黄巾贼见过几仗,剧县城下一败,那些新招募的地痞流氓全都跑散了,只有他们保护着孔融退到都昌,战斗力不能说很强,倒也勉强能在强敌迫近时应付几个回合。更主要是此刻都昌已然被围,后退无路,人要是没有退路了被迫豁出性命,那战斗力又能多爆发出好几个百分点来。
太史慈瞧着是血脉贲张,手中弓箭一举,招呼是勋:“你我且出城去厮杀几回,砍几颗贼囚的脑袋回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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