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夜、张明远、费无极、种浩、种溪等人随李良辅和西夏礼官焦彦坚等大队人马向西夏国都兴庆府进发,等到兴庆府已是傍晚时分,故而在西夏外使馆驿住了下来。兴庆府夜晚,街市也是灯笼高挂,热闹非凡。张明远等人本想出去走一走,逛一逛,但张叔夜却予以阻拦,示意他们不可如此,其中缘由,不得而知。张叔夜召集众人,关上门窗,商议次日去见乾顺之事。众人议论纷纷,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低声细语。
“素闻西夏兴庆府号称塞上小‘东京’,此番前来,果然名不虚传。”张明远道。费无极道:“的确如此,这小东京虽说规模不大,可应有尽有,实在令人感慨万千。”种浩看向种溪,笑道:“今日路过西平府,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便可入画了。”种溪点了点头,道:“且等我慢慢构思一番,明日便作画。哥哥不必提醒我,我又不是不知道。”不觉瞪了一眼种浩,怪他多管闲事。种浩见状一脸委屈,费无极安慰一番,才渐渐好了。张明远见状,笑而不语。
张叔夜道:“本官出使过辽国,此番来到西夏,确实似曾相识,没曾料想,乾顺仿效我大宋有模有样。种溪,你画‘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最好画个人物,才相得益彰。”
种溪道:“那是自然,我便把王维画入图里。他路过大漠和黄河,遥望雁阵盘旋。大漠远处有城郭,城郭外烽火狼烟直上九霄云外。黄河上落日余晖,波光粼粼。”张叔夜道:“不错,就看你画的如何,本官才好一睹为快。”
“今日我等只顾匆匆忙忙赶路,进城已是夜色时分,也没看的真切,不知兴庆府什么模样。”费无极道。“这有何难?师弟,明日我等去走一走,逛一逛,岂不一目了然?”张明远笑道。张叔夜道:“从西平府到兴庆府,虽说一路上已是夜色匆匆,可灯火辉煌,已令人感慨万千,想必青天白日之时,兴庆府更是富丽堂皇了。”“富丽堂皇,大人如何用这四个字?”张明远道。
张叔夜道:“算是抬举这兴庆府了不成?”费无极笑道:“是这道理。”种浩问道:“什么道理?”种溪道:“我抬举你的道理。”此言一出,五人面面相觑,忍俊不禁。
正在此时,四个宋使敲了敲门,依次推门而入,一个高个,一个矮个,一个肥胖,一个消瘦,那高个宋使见张叔夜兴高采烈,就迟疑片刻,愣在门口一动不动,堵塞了门,以致后面的也只好站在门外,不住的伸着脖子往里面去瞧,却也只能听到爽朗的笑声传了出来。高个宋使见张叔夜示意他近前,他便走了进去,追问道:“张侍郎,如何喜乐无比?”
张叔夜转过脸去,尴尬一笑,道:“出使西夏,不笑反哭,岂不可笑?”其余宋使早已跟了进来。矮个宋使低头沉吟,若有所思,坐了下来,缓缓道:“恐怕乾顺不好对付,故而下官前来与大人商议。此番我等必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不可谄媚西夏,有失大宋威仪。蔡太师和童枢密,在我四人临行之际,早已千叮万嘱,不敢懈怠,还望张侍郎明白。”张明远等人这才明白,原来这四人皆是蔡京和童贯的眼线和提线木偶,他们便是来捣乱的,却不知四人如何捣乱。
张叔夜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见白气腾起,不紧不慢道:“区区小事,不必在意,喝茶,喝茶。”众人诧异万分,皆疑惑不解。见张叔夜如此,四个宋使面面相觑,皆摇了摇头,不知所云。
“果然,好茶!没曾料想,这西夏馆驿也有好茶,想必也是东京而来。”肥胖宋使端起茶碗,用手指轻轻掀开茶盖,热气腾腾,冒上鼻稍,茶水香味正浓,不觉意犹未尽,用嘴轻轻吹上一吹,喝入口中,果然回味无穷,淡淡幽香卷入舌苔,令人倍感神清气爽。费无极见此人,倒想起扁头了,心里乐个不住。
“不错,本官觉得,此乃信阳淮南茶。但愿此番出使,也如这好茶一般。”张叔夜笑道,“令人神清气爽,回味无穷。”消瘦宋使捋了捋胡须,喜笑颜开,“但愿如此,乃是不虚此行。就怕乾顺又有什么花样,如之奈何?”
张叔夜站起身来,介绍道,“乾顺比皇上小一岁,都是青春俊杰。年轻气盛,不在话下。故而要用智谋,激将法实为首选之策。”听了这话,张明远道:“我与皇上同岁,乾顺比我们都小一岁,真是不敢想象。我张明远,三生有幸,和帝王家人士,年龄相仿。”
肥胖宋使一脸不悦道:“张明远,你这话,本官不敢苟同。与皇上同岁已是犯上之言,你居然口口声声把乾顺与我大宋天子相提并论,还说什么帝王家人士,岂不可笑?乾顺何等人,不过小小西夏王,如何可与我大宋天子相提并论?”高个宋使、矮个宋使、消瘦宋使,面面相觑,面露难色。费无极气呼呼之际意欲反驳,张明远赶忙拉住他。种浩、种溪面面相觑,动了动嘴唇,默然不语。
张叔夜一看如此尴尬,就道:“不必如此,此番出使西夏,我等要同心协力,不可内讧开来,岂不让党项人笑话?”张明远笑道:“张侍郎,晚辈方才失言,还望见谅。”费无极随声附和道:“不错,明远并非故意冒犯,乃是心直口快,多年以来,一贯如此,曾经还得罪过蔡太师,还望见谅。”众人默然不语,毕竟张明远的这旧病复发,唯有费无极心知肚明。
那肥胖宋使寻思,虽说蔡太师和童枢密乃是自己的靠山,可张叔夜毕竟是顶头上司,不可不给他三分薄面,张明远也与皇上交好,如若得罪这张明远,张明远回到东京再告状,岂不丢了官帽,方才实在唐突,如何没想到此处,实在该死,就尴尬一笑,道:“张明远,下官方才也是多有冒犯,还望见谅。本官只知维护我大宋天子威仪,便出言不逊,还望海涵。”
张明远寻思,虽说自己与皇上交好,可毕竟他是朝廷命官,又是蔡京和童贯的爪牙,再说张叔夜大人的面子也是要给的,想到这里,马上叹道:“大人不必如此,晚辈言语不周,不怪大人责备。大人也是为我好,晚辈心知肚明,受教了。”种浩道:“明远时常如此,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种溪瞥了一眼肥胖宋使,冷冷的道:“年轻气盛,难免言语不周。再说,我们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如何见风使舵,如何欺上瞒下,如何阿谀奉承,如何巧言善变。”肥胖宋使顿时脸色煞白,面露难色。
张叔夜见种溪小小年纪,便知道拱火,就赶忙打圆场,道:“又是孩子话,又是孩子气。小小年纪,便知道正话反说,夹枪带棒。岂不聪明绝顶?李干办不必如此,他们也是开玩笑。作为长辈,要体谅晚辈的难处。经风雨,见世面,这路还很长。让年轻人多走一走便好了。我等此番出使西夏,要同心同德,肝胆相照,荣辱与共,不辱使命。”
肥胖宋使这才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张明远也点了点头,不再忧郁。种浩、种溪对视一笑,尴尬不已。费无极灵机一动,也要让大家冰释前嫌,和衷共济,随即道:“西夏乃我大宋西北一患,此番出使,不可内讧,要以朝廷大计为重,还望大人明白。”
消瘦宋使冷笑道:“说来惭愧,小小西夏,还用得着我等兴师动众,长途跋涉,来此不毛之地,实在令人感慨万千。多年以前,本官总觉此地荒无人烟,此生怕是不会前来,没曾料想,还是至此走了一遭。西夏不过小小党项人部族,如今却称邦定国,与我大宋和那辽国,成鼎立之势,如之奈何?”
张叔夜道:“刘虞侯所言极是,不过事已至此,不可自寻烦恼。自当全力以赴,为我大宋边关,长治久安所考虑。岂不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可妄自尊大,不可自以为是。”
高个宋使道:“这乾顺年纪轻轻,梁氏太后势力结束不久,西夏依然依附辽国,他们如若联合滋扰我大宋,如之奈何?此番前来,我等就是要打破西夏辽国结盟,为我大宋长远打算,取得西北一段太平岁月。”
张叔夜道:“王干办所言极是,不过打破倒不敢强求,只要保持三足鼎立,就算大功告成。”“三足鼎立,好似汉末三国时代。”种浩道。“曾经是三分魏蜀吴,如今是三分宋夏辽。”种溪道。
张明远道:“依在下来看,这乾顺未必完全依附辽国,也是迫不得已。”瞅了一眼费无极。“此话怎讲?”费无极纳闷道。张明远道:“哪里有不想做皇帝的国君,这皇帝是名副其实,大权在握,不寄人篱下,任人摆布。”张叔夜道:“不错,明远果然聪明,这乾顺其志不在小,恐怕比李元昊还雄才大略。”
矮个宋使冷笑道:“敢于叫板梁氏,敢于提前亲政,此人如何可以等闲视之?”说话间冷笑道。“何虞侯,所言极是。”张叔夜道:“好了,明日见了乾顺,再从长计议。”费无极道:“百闻不如一见,乾顺既然和明远与我是同龄人,想必也有许多共同话语。”
种浩笑道:“同龄人又怎样?不过如此,如此不过。”种溪乐道:“可不是,有人出生高贵,有人出生低贱。有人是皇亲国戚,有人是贩夫走卒。同龄人却不同命,如之奈何?”费无极道:“臭小子,又在含沙射影,夹枪带棒,不知在编排谁?”随即与种溪逗闹片刻,种浩才劝好。张明远道:“明日见到乾顺,自然可见分晓。见机行事,未为不可。”
张叔夜道:“好了,一路劳顿,人困马乏,还是早些歇息。明日还要面见西夏国主,此为头等大事。”站起身来,微微一笑,叮嘱再三。“晚辈知道了。”张明远四人点了点头。张叔夜突然又想起什么,对四个宋使耳语几句就让他们出去了。
张叔夜转过头对张明远、费无极、种浩、种溪吩咐道:“明远、无极,你们两人来自终南山,倒也没什么,见了乾顺,要三思而后言,以免祸从口出,言多必失。种浩、种溪你们二人可是种家军后人,如若让西夏得知你们真实身份,恐怕性命攸关,故而你们此番见了乾顺,便取个假名字好了。如若乾顺和西夏人问及,我看种浩就叫李泰,种溪就叫李平。偕意便是太平,你们意下如何?”张明远等人深以为然,答应下来。片刻,众人各自回屋歇息去了。
“无极哥哥,今日路过灵州西平府,张叔夜大人说唐太宗实乃一代千古一帝,你以为如何?”回到房间的种溪和费无极又聊起天来。费无极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懒洋洋,道:“我不以为然,却不好反驳。”
种浩抱着被子,缓缓转过头,道:“你们两个还不睡,又在说什么?我知道你们话多,不过夜色渐深,该睡觉了。如若说个没完没了,难道不口干舌燥么?”
张明远坐在床边,笑道:“张侍郎说唐太宗是千古一帝,这言过其实。他的玄武门之变便是后人所不敢苟同之处。我早听说书人提及唐太宗的这件事,世人皆知。”又喝了口茶。
“唐太宗实乃非常之人,这非常之人,必做非常之事。要做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举。想有非常之举必要有非常之手段。非常之手段,非寻常人所能明白。我等皆凡夫俗子,就很难知道,这帝王将相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了。”费无极摇头晃脑之际,喋喋不休道。
种溪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瞅了一眼费无极,笑了笑,乐道:“我听无极哥哥所说,非常可笑。我可数了一遍,无极哥哥一共说了八个‘非常’,实在颇为‘非常’,实乃非常之壮举。”四人忍俊不禁。
种浩道:“正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何必苛求,唐太宗也算一代明主,让大唐名扬天下,功不可没,当名垂青史。”张明远道:“有人说我太祖不如秦皇汉武和唐太宗,我不敢苟同。唐末五代十国,藩镇割据,将军当皇帝,风水轮流转。黎民百姓便苦不堪言。我太祖建立大宋,以仁义海纳百川,让江南江北一统天下,便是功德无量。虽说现到如今,西域和幽云十六州不在中原手中,但又有何妨。”
费无极道:“说唐太宗,如何又说太祖了。”种浩道:“乾顺这人好比唐太宗。他的年号有贞观,便是我大宋当今天子登基大宝之时,乾顺便用贞观做年号了。可见乾顺对唐太宗也算尊崇有佳。”种溪笑道:“李元昊又好比何许人也?我以为好比秦始皇和汉武帝,都喜欢开疆扩土,滥杀无辜。”
张明远摇摇头,笑道:“此言差矣,秦始皇和汉武帝也并非杀人狂魔。”费无极道:“李元昊可是杀人狂魔。”种浩惊道:“何人所说?”种溪乐道:“爹爹说的。”种浩愣了愣,问道:“吹牛,爹爹会说这话?”看向张明远。
费无极见种溪向自己瞟了一眼,便心领神会,叫道:“溪弟所言极是,干爹说的。”张明远也猛然想起了,点了点头。
种浩这才拍了拍自己脑门,尴尬一笑。四人都笑,又说了几句话,便歇息去了。窗外兴庆府大街上,灯楼高挂,佛塔高耸,月光如水,美轮美奂,如诗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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