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鸭脚巷里三家人彼此亲厚,可这件事到底是姚家的私事儿,所以雷王两家也都学着宋老太爷的模样,主动避了嫌。
三姐原也是不该呆在客栈里的,可她不放心她爷爷,便倔着不肯回家去,于是雷寅双等人也都找着借口留下来陪着她了。因此,这会儿姚爷和蔡家母子在二楼的一间客房里商谈着事情时,楼下大堂里坐着的,全都是鸭脚巷的小一辈们。
说是要避嫌,可板牙娘曾亲眼看到那蔡婆子撒泼,她担心姚爷一个大男人对付不了这种世俗蠢妇,便自称是三姐的干娘,也硬是呆在了楼上。
这会儿楼上除了姚爷和板牙娘,以及蔡家母子三人外,还有个花姐——花姐则是搞不清状况的蔡婆子怕自己吃了亏,以为她只单纯是个客栈老板娘,主动要求她留下做个见证的。
雷寅双蹑着手脚潜上楼去,想要偷听那蔡婆子到底有什么话说时,她才刚一露头,便叫板牙娘看到了,当即一嗓子将她吼了下去。
小老虎缩着脖子退回去,站在楼梯下方,咬着嘴唇看着围坐成一圈的三姐等人。
这会儿李健和小静正一左一右地坐在三姐身旁。三姐伏在桌子上,那下巴搁在屈起的手肘上,一双原本就爱含着讥诮的眼,如今更是透出一股冰凉的冷意。
雷寅双回到桌边,看着一脸冷笑的三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便习惯地向小兔投去求助的目光。
小兔却并没注意到她看来的眼,他正垂眸沉思着。
此时他们已经知道,那当街撒泼的婆子姓蔡。那被他们抓住的贼偷,是蔡婆子的大儿子,叫蔡宝儿。小兔江苇青却是又比众人更多知道一点——这蔡宝儿,正是三姐那个“浪荡子”亡夫。
前世江苇青来到江河镇时,三姐已守寡多年,所以他并没有见过那个蔡宝儿。而就算前世时他不曾听镇上乡邻们说起过那个蔡宝儿的种种劣迹,只冲着今儿他们当街拿住蔡宝儿行窃一事,便能叫人知道这并不是只什么好鸟儿了。何况,还有个泼妇蔡婆子。当年一身彪悍的毒舌三姐,面对满口粗话的蔡婆子时,竟也是屡屡吃着闷亏的。
想着三姐的遭遇,小兔的眉头不由锁得更紧了。他抬头看看楼上,心里实在不明白,那么精明的姚爷当年怎么会把三姐许给这样一个无赖之家。便是前世时不曾有过他们拿住蔡宝儿的事儿发生,睿智如姚爷,应该也能看得出来这蔡宝儿的斤两才对。却不知道为什么,三姐最后竟还是嫁了这样一户人家……
——江苇青自是不知道,这其中竟多少还有他的因素存在的。当年江承平借着他的名义找混混打了姚爷和雷爹的闷棍后,姚爷的身体便一落千丈。前世的这个时候,蔡婆子于街头遇到姚家祖孙时,姚爷已经是病入膏肓了。自知时日无多的姚爷虽然也看出来这蔡家母子不是可靠之人,可作为一个老派人,他心里总觉得女孩儿嫁了人才能有个最终的归宿。何况那蔡婆子当初也像今儿这样,早早就将蔡宝儿和三姐的婚约宣得镇上人人皆知。姚爷怕他悔婚会毁了三姐的名声,偏他又将不久于人世,不能护得三姐周全,加上三姐不愿意祖父临终之前还挂心于她,只说自己看上了蔡宝儿,又安慰着姚爷说她能拿捏住蔡家母子,姚爷才于万般无奈中点了头……
虽不知道当年事,小兔却是知道,不能叫三姐再嫁了这蔡宝儿。
他垂头坐在那里,看着仍是一脸的乖顺,只那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透出些许森冷的光芒。直到小老虎伸手过来拉着他的衣袖,他才猛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紧接着,他便是一怔。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刚才他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要怎么替三姐把那碍眼的蔡家母子给“处理”掉……
小兔不禁看着小老虎一阵眨眼。他一直以为,这江河镇上唯一会叫他用心思的,只有雷寅双一个,鸭脚巷的众人于他来说,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他再不可能把这些人的事放在心上的。直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中,不仅是雷寅双,连鸭脚巷的众人,也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记……
见小兔看着自己眨着眼,小老虎心里微微诧异了一下。一般情况下,几乎都不用她开口,小兔总能明白她要做什么的。于是她看着厨房的门帘冲小兔呶了呶嘴——那意思,想约着小兔一起溜出去,再翻上墙头,从窗户外面偷听。
小兔正要点头,忽然听得小静问着三姐道:“你……知道这事儿吗?”
三姐这会儿仍将下巴埋在肘弯里。她那细长的凤眼微微一眯,带着股明显的讥诮翘了翘嘴角,然后颇为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才刚准备拉着小兔潜出去的雷寅双见了,不由“呀”地叫了一声,放开小兔,两只手往桌上一撑,便向着三姐探过头去,问着她:“你……”
她的话才问出一个字,忽然又觉得她这么问,等于是往三姐伤口上撒盐,便咬着唇把后半截话又咽了回去。
虽说她顾虑着三姐没肯把话问完,三姐仍是猜到她要问什么了,便抬起头来,交叉着两只手托住下巴,冷笑道:“这是我爹在我小时候定下的婚约。那家……”她看看小兔,忽然一笑,道:“那家跟我们不一样,不过是个普通的农户。当年鞑子打到他们村子里时,是我爹救下了他们一村子的人。后来我爹受了伤,是在他家里养的伤。我爹伤好后,两家就这么换了庚帖。再后来,龙川一战后,我爷爷从死人堆里把我刨出来时,我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那时候大家都在忙着逃命,爷爷不愿意我跟着他颠沛流离,就想把我托付给他家。可他家见应天军败了,又见我成了个半死不活的哑巴,只说不敢惹祸上身,竟是连门都不曾开一下。爷爷当时气得不行,之后就再没提过这桩婚事。爷爷以为我那时候年纪小,肯定什么都不记得的,其实我什么都记得。”
雷寅双一听就怒了,道:“他们不仁在先,如今竟还有脸再提这什么婚约,姚爷爷定然不会答应的!”
“可,”小静犹豫道,“那蔡婆子那么当街一嚷嚷,便是当年他们不仁,到底两家不曾正经退亲。这事儿若是一个处置不当,只怕对三儿的名声有碍……”
雷寅双一向最烦人讲究个什么名节的,不由一甩那如今已经长及肩下的马尾辫,冷笑道:“名声算个什么?能吃还是能喝?就算被人说几句,还能叫他们把个大活人说死了?!且不说谁整天没事把别人的事挂在嘴边上,无非就是闲着无聊时,或者看到那人了,一个个才会把那人的事翻出来嚼一嚼舌头。嚼完了还不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谁又真把谁的事当一回事了?!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不过是自个儿往自个儿头上套的枷锁罢了,只要你自个儿不把那些闲话当一回事,那些闲话也就只是个屁!”
见她用词粗俗,讲究个淑女风范的小静立时冲她瞪起眼儿来,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若是没了名声,人还能算是个人吗?”
“那也要看是什么名声,”雷寅双跟小静呛着声道:“若是别人强加在我身上的恶名,我才不承认呢!难道由着人说几句,三姐便真要嫁给那个偷儿不成?!没个为了别人几句不关痛痒的闲话,倒要葬送三姐一辈子的道理。是吧!”
她扭头过去寻着小兔的认同时,才忽然发现,刚才还站在她身边的小兔竟不见了。同时不见了的,还有原坐在三姐旁边的李健。
“咦?人呢?”她道。
三姐抬了抬下巴,指着后厨道:“去后院了。”
雷寅双立时便猜到,这二人应该是翻上二楼了,于是她也赶紧往后厨过去。
只是她才刚走到柜台边,就听到楼上传来花姨的一声低喝,然后便是什么东西敲在窗框上的声音。雷寅双站住脚,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果然见李健和小兔灰溜溜地从厨房里钻了出来。
“被发现了?”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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