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高琰便被衙门的人从被窝里拎出来,带到现场二次审问。一路上他一脸的起床气,把押送他的衙役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也不怪他如此没精神,昨日从式微阁回来后,他便收到了姐姐高灵珺从皇宫传来的密信,辗转反侧了一夜不曾安眠。
信上洋洋洒洒写了些虚情假意的问候,可字里行间都在指责他不该杀了那县令。
他被扣上了残害当朝官员的帽子,高灵珺在宫中自然也不好过。她无处火,只能将怨气化为一纸信笺,传递给了他的弟弟。
高琰看过信后心中五味陈杂,起初,他气高灵珺和自己相处多年,竟连他这个亲弟弟都不相信。等后来气消了,他又有些伤心起来,纵使外人看他靖王多么风光多么荒唐,可关上门卸掉平日里那些头衔,他仍是家族中那个最不受宠的孩子。他从小缺爱,被兄弟姐妹折辱,只有高灵珺愿意站出来为他出头,她会偷米糕给他吃,也会在他被母亲打得遍体鳞伤时为他上药。
乃至后来高琰与高家决裂,却仍旧尊高灵珺为姐姐,将她推荐给皇帝,为她冲锋陷阵,为了她装疯卖傻,为了她豢养暗卫。他一直念着高灵珺的好,只因在最缺爱的时候,是姐姐用并不丰满的羽翼护他长大。
但如今,高琰却觉得高灵珺变得有些陌生恐怖了起来,连信再也不如从前那般温柔,字里行间都在告诫他沉住气养精蓄锐,好一举夺得皇位。
高琰对皇位始终兴致缺缺,他想要的只不过是被人关爱,难过受伤时有人可以紧紧拥抱。
到了后半夜,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昏昏沉沉的,不自觉竟想起了池婺。他想她那乌黑如绸缎的,想她带着坏笑的唇,想她那双细细的笑眼。
她可真是美丽,一颦一笑都与大夏女子完全不同,像是沙漠中的胡杨树。她的味道又是那样好闻,像是夏天的一场暴雨,潮湿却令人安心。如果她不是那么傲气,那么坏心眼的话……
想到这儿,高琰猛地打了个激灵,吓了一跳,他怀疑自己是被那妖女下了蛊,要不然怎么会在夜半时分想到如此淫邪的事情?
高琰虽行事荒唐,但也自诩是个正人君子,他鲤鱼打挺般坐起来,呼噜噜喝了一壶苦茶,告诫自己不要在这种时候犯浑,又立刻像是失去力气般摊到了床上,手脚并用地抱住了金丝软枕,浑浑噩噩地想着些有的没的。
高琰就这样一直睁着眼,浑浑噩噩地到了醉春楼,和负责办案的县尉谢无恙打了个照面。
谢无恙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你只看他样貌便知道他在官府当差。他看着高琰一来便心不在焉地靠在柱子上出神,心里别提多为难了。
昨日他接到醉春轩的小厮报案,说是新上任的王爷杀了人,急得他连袜子都没穿便匆匆赶到现场。他刚一推开门,便被血腥味熏了个晕头转向,只见那床上几乎是血肉模糊成一片,似乎是有人剁肉馅一般将王县令与春香和在一起剁了个半碎,根本分不清枕头上垂着的是谁的手,地板上横着的又是谁的脚。
谢无恙登时精神了起来,他听了仵作的报告和小厮的证词。目睹他杀了人的小厮,沾了死者血液的长剑和血衣,所有证据都直指高琰。他明白自己升迁有望,恨不得当场化作恶犬死死咬住高琰,再扭送到官家面前邀功。
可这高琰活阎王的名号也不是说着玩的,他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杀人,而是误入了杀人现场。更在谢无恙想将他收监时,阴恻恻地用谢无恙老家里父母兄嫂做要挟,逼得他不仅不能将这红眼厮收押,还不准上报到朝廷。
所以今日一见到高琰,谢无恙便一个头两个大。
生了这样一件大事,醉春轩无人敢来,妓子们也是闭门不出,案的那间夏花阁已经被粗略的收拾过了,那些尸块被搬到了衙门里,地上的血也擦了,只是那些缝隙难以清理,血液干涸成黑色,在闷热的房间里捂了一夜,谢无恙推开门,被熏得干呕了一声。
高琰却面不改色,他耐着性子将事情又叙述了一遍,回答了几个早已回答烂掉的问题,见谢无恙仍然没有将他释放的意思,沉声问道:“谢县尉不会还认为我是凶手吧?”
“我认不认为并不重要,断案最重要的是证据。今早仵作传话给我,那二人身上的伤痕平滑,似是利器所为,而你当时手中正提着剑,这也破除了此事是妖怪所为的谣言。”
谢无恙站在高琰的对面,今日他倒是有了勇气,敢于直视高琰那双血红的眼,掷地有声:“所有证据皆指向你,是证据指认你为凶手,而不是我。”
“谢县尉也说了,做事要讲证据,你一凡夫俗子,怎么能如此确定此事不是妖怪所为啊?”
正当高琰想要再拿谢无恙家人做文章时,一个爽朗的女声骤然响起,众人转头,便看到池婺从弯弯绕绕的阶梯上走出,狐狸一般的细眼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定格在了高琰身上。
高琰与她对视一眼,看出她眼中并没有平时的戏谑和调笑,偷偷的松了口气,随即又现她今日的装束十分奇怪。
池婺的下半身还穿着她最爱的红色缎面长裙,而上半身却着了件怪模怪样的白色衫子,那衫子中间有一排星星做的扣子,鱼泡一样的袖子挽了起来,两条肌肉流畅的臂膀大咧咧露着,腕上滴哩桄榔地挂着一长串各式各样的手镯。领口的几个扣子没扣,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来,偏偏衣服中央又收束着,将她的曲线大咧咧地勾勒出来。
她这样往众人面前一站,几个年轻的衙役小伙子立刻满脸通红地扭开脸,不好意思再看她一眼。可偏偏她自己像是毫无察觉般,仍然笑眯眯地一展玉折扇,朝着谢无恙道:“谢县尉虽断过不少凶案,是抓人的一把好手,可有些案件,不一定非是人类作为。我见这醉春轩妖气冲天,必定是有妖怪作祟才对啊。”
“死者二人身上均有刀伤,难道那妖还专门带了利器来杀人分尸吗?”
谢县尉一向不喜欢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所以对突然插手进来的池婺有些反感。他回头看了看高琰,又看了看池婺腰上别着的黄金匕,恍然大悟:“池姑娘,人还是要有些气节的,不能因为钱财贿赂,而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哎,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替人办事,拿钱消灾,我这一行就是这样的规矩。”
被谢无恙阴阳了两句,池婺也没有火,只是笑着:“我今日大张旗鼓地来,外面估计早已传了流言,说此事或许是妖物作祟。谢县尉不妨让我看一看是否真的有妖物,若是真有,也能洗清高王爷的冤屈。若是没有……我式微阁歇业一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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