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过官道,眼看着,要转入马蹄湖方向的林路。司虎高高勒起缰绳,突然就停了马,惊得微酣的徐牧,蓦然睁开了眼睛。“牧哥儿,那卖米的,又奇奇怪怪地等着了。”卖米的,自然是常四郎了。徐牧抬起头,相望了一番,看见常四郎瘫坐在草地上的人影,才沉默地下了马车。常威从旁走来,递了几个肉包给司虎,才惹得司虎憨笑起来。晚风习习,将入冬的天时,多少带着寒意。常四郎难得加了件袍子,一边叼着不知名的草棒,一边昂了头,看向徐牧。“知道你不会去见我,我索性自个来等你了。”“常少爷有事么。”“聊聊。”“聊什么。”“我想起什么,就聊什么。”徐牧突然有些无语,偌大的内城,自己已经够低调了,却还是被常四郎和袁陶,都拉扯到了一起。“见了小陶陶了?”“见了。侯爷身中奇毒……”“我知道的,而且我还知道,他昨夜在金銮殿外跪了一夜,跪得白了头。”“我想当面骂他傻子,天子号的傻子。”常四郎脸色气怒,“小东家,你与我讲,他要扶什么?救什么?这王朝都烂完了,没几年的活头了!”“侯爷是个忠义之人,我很佩服。”犹豫了下,徐牧缓缓开口。“我也佩服……天下很多人都佩服,连着那些杀官的侠儿,听到他去哪个城镇,都会自行地绕开。”“常少爷,侠儿不是你的人?”“你傻啊,侠儿大多是暮云州那边过来的,我不过收拢了几个,你去边关那一轮,都送了一半了。”暮云州,是大纪朝的习武之乡,也因此,衍生了许多武功高强的人,或正或邪。当然,其他地方肯定也有,但总的来说,是暮云州最为泛滥。“小东家,我问一句,下一步你要如何?”常四郎坐在草地上,突然抬起头。“酿酒,讨生意。”“千人的私兵公证啊,我听说你从边关回来,不仅带着近五百条的好汉,还带着千副的武器袍甲,另有二十万的银子,你还做个酿酒徒?”“祖传产业,不可弃也。”“你可别胡说了。”常四郎神色不满,“你早年间父母俱亡,和你那位怪物弟弟,是偷吃偷喝长大的。我也就奇怪,北狄打望州那会,你整个就变了样,脑子开窍,变得聪明和好胆了。”徐牧微微皱眉,他虽然知道常四郎在查他,却从未想过,查得这么彻底。“常少爷想说什么。”“如果,小陶陶哪一天死了,你会如何?”“不如何,过自己的日子。”常四郎淡淡一笑,“你又在藏着掖着。整个王朝,八个定边大将军,至少有六个,在等着小陶陶毒发身亡。”“你查不出,也查不了,到底是谁下的毒,说不定这份毒,还是这帮子的狗东西,一人凑了二两银子,跑去西域买的。”“小陶陶威名在外,只要他愿意,出了长阳城去西北疆,振臂一喊,至少能再凑十万大军。”“都想他活着,但又希望他死。”“你呢。”徐牧面色发沉。“放心,我没凑银子。”常四郎声音变得干哑,“我这一生最为精彩的,便是有他这个老友。”“路子不同,他要往前,我走了岔道。”“但心底里,我们还是老友,我明白,他也明白。”徐牧站在晚风中,有点可惜这两人的友情。“顺便告诉你一句,你的那位老友赵青云,又擢升了,征北将军,武三品,只差一步封侯。”“上一位的征北将军,可是不世名将李破山,狗儿曰的,这会儿被这种犊子顶了位。”徐牧并无太多意外,从边关回来,他就猜到赵青云那种人,必然会想方设法,把军功揽一大半。“听说还有个老将军。”“廉永?”常四郎微微看着徐牧,“谷蠡王的首级,足够他重新编个正营了,有军饷和粮草配发。”“我从未想过,这一轮的边关,你能玩得这么精彩。”“运气好些罢了。”“你爱怎么说,那便怎么说。”常四郎拍了拍屁股,缓缓起了身,“当初卢家人的事情,我是料不到的,你的小夫人也过于刚烈,还请莫要怪我。”“不敢。”徐牧堆上笑容。他可以和袁陶推心置腹,却不能和常四郎这般,一个豢养五万大军的小米商,可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反观袁陶,虽然有些愚忠,却要放心得多,即便拉拢,也会认真考虑他的意见。若非是这等世道,该是一方忠义表率了。“小东家,替我办件事情。”常四郎从袍袖里,取出一条香木盒。香木盒里,隐隐有人参的清香,扑入鼻头。“五百年的老参,得来不易,且拿去给小陶陶吊命。”“莫说我的名字,呿,估计他也猜得出。”“常少爷放心,定然不负所托。”徐牧接过木盒,垂头一看,发现盒子上还染着些许的血迹。天知道这条老参,还发生了什么血腥的故事。当然,他很聪明地没有相问。常四郎抠了抠鼻子,往边上的马车走去,只走了几步,突然又响起了什么。“对了小东家,有时间去澄城一趟。”徐牧怔了怔,“去作甚?”“把李小婉娶了,他老子虽然不成器,但他的老祖父,可是北疆的定边将。”“不然你以为,我当初入李府作甚?世叔李硕墨?一个狗屁的穷酸文儒,混了个老官儿,居然要我亲手斟茶。”“常少爷,你又……为何不娶?”“试过了,好像是泡不到,她说有喜欢的人,又娇横惯了,多讲两句便要哭着上吊。我用脚趾头来想,都知道那操蛋的人便是你。”“狗曰的边关爱情。”“当然,野路子给你了,你爱走不走,便是你自己的事情。”常四郎背着手,缓缓登上了马车,似是还未说够,常威驾着马车,驶出了小半里,依然还能听得见,那一份喋喋不休的声音。“莫让我查出来,谁凑银子买了毒散,不然有一个算一个,老子背了霸王枪,全给捅烂!”声音似乎很生气。徐牧沉沉立了一会,将那条老参收好,重新登上马车。司虎挂了马灯,难得映照出一洼亮堂,车轱辘开始打滚儿,碾起了尘烟,转瞬间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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