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熠走后,林怀柔都心有余悸,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到头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落下了担惊受怕的后遗症。虽然因君王复利庇护,大难不死,换来的恶果是,她再也不可能踏进江波殿半步。
一夜未眠,林怀柔的身子也乏了,她抬起胳膊轻轻摇晃着。从昨晚到现在,缘遥和缘熠都来了长宁阁,一定不是他们的人带走了铃儿。昨夜的黑衣人会是谁呢?林怀柔怀疑的目光落到了邓家庶子邓汉炎身上。一定是邓汉炎,在这个地方,能第一时间出来救铃儿,还能来去自如的就只有邓汉炎。她的心惴惴不安,若不是昨日缘遥扰了她的计划,现在碧瑶的尸体早已经变成辛洛的尸体在君王复利面前了,如今,辛洛不见了,若是君王复利责问起来,怕是要掉脑袋的。用不了几日,王妃辛洛失踪这件事又会被重新吵起来,辛洛失踪这个罪名太大了,林怀柔一个人背不起……
缘熠走出长宁阁时,脑海里只有这一句话。他母妃一直都在骗他,他的至亲。他一直想守护的人,却是他母妃一直都想杀的人。看着地面,脚下的地都在旋转,他没有听明白林怀柔的话,更确切的说是,他听明白,他心中不愿意明白,就像他看到他母妃逼死了缘稹的生母,他一下子懂了,他母妃为何要置辛洛于死地,不仅仅因为她是缘遥的王妃,更是她身后的外家,外戚辛勖。他敬重的父王和母妃都变了,父王是北冕国国君,他的话就是天命,而母妃虽不是北冕国的王后,但在这北冕国,世人只知庄贤娘娘,不知索加王后,她已贵为一国之母,为何还要对辛洛赶尽杀绝呢?
缘熠去到宝墨殿时,他没有让婢女通报,大殿内空无一人。在殿门口,遇到了太师桓杨,桓杨一边埋头整理衣服,一边向外走,没有看到走进来的缘熠,差点儿撞到缘熠身上。
“五殿下”桓杨向缘熠行礼。
“太师为何在后宫女嫔的寝殿?”若放在平日,缘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今日不同,他今日心情坏极了,他故意为难着太师桓杨。
庄贤娘娘听到缘熠的声音,急忙从寝殿里走出来,她一边走,一边拢了拢饰。“熠儿来了,没什么事,本宫今日传太师询问一些你外祖父的事。”庄贤娘娘为桓杨解围。“太师还有大王公务在身,本宫就不叨扰。”
“儿臣给母妃请安。”
缘熠脸上没有昔日温和的表情了,他看向自己母妃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不屑。
“熠儿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母妃了?”
知子莫如母,在缘熠的脸上,庄贤娘娘已嗅到一丝不寻常,便她还是故作镇定地笑着。
“王宫内人多嘴杂,还望母妃自持自重。”
缘熠没有回答庄贤娘娘的话,他一脸阴沉。
“熠儿。”
庄贤娘娘声音已变,让自己儿子撞到这种男女苟且之事,她本已颜面无光,现在缘熠倒教训起她这个做母亲的。“熠儿若是今日没什么事,就退下吧,母妃累了。”
“儿臣告退。”
今日,缘熠所闻所见都已出他能接受的范围。他本是来找他母妃对质辛洛一事的,还好他遇到了太师,她母妃贤良淑德的外衣一下子被扒光了,就算他质问加害辛洛的事,他母妃不仅不会承认,只会让辛洛受无妄之灾。此时缘熠脸上的平静跟庄贤娘娘刚刚面对缘熠时一模一样,表情淡然,没有波澜,仿佛被缘熠撞破的奸情与她无关。缘熠也如他母妃一样,仿佛刚才见到的是别人,他内心已强大到与他母妃并驾齐驱。
回到宝泽殿的缘熠有些自责,背后致命一击来自他母妃。他在心底不停地念着,以前是我太大意,以前是我太大意,低估了林怀柔,如今,她手里捏着铃儿的身份,若铃儿还在北冕城堡里,也一定凶多吉少。问题被理清了,缘熠也找到了方向,一切都是林怀柔三字所起。
缘熠和邓汉炎相坐无语,二人各有心思。邓汉炎今日来是想探下缘熠的口风,毕竟,在北落狮门死了一个人,到现在,他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听到。缘熠看着挂在头顶的太阳,如他父王一样的威严,舔舐着万物,这样的权力,他能拥有十分之一,也定能护好辛洛。
“邓将军,身为宣威将军和身为父王的殿前侍卫有何不同?”缘熠先开口,他觉得这是个有趣的问题,如他现在的困扰。一个是手握十万兵权的主帅,一个只是大王面前的红人,到底哪个更有吸引力。
“并无区别,同是效大王之命,履臣子之责。”哪怕对着曾经的同盟,邓汉炎也小心翼翼。
“将军并不明我的意思,权怎能无区别?”缘熠笑了,君臣,都是说着违心的话,阿谀奉承已成家常便饭。谁能带走辛洛,成了他心底的疑问。
看着缘熠的脸,邓汉炎一下子明白了王宫中那些传言,缘熠喜欢铃儿,这种喜欢,是爱。也许,缘分始于南效那一次出逃,她是弱者,全程都是缘熠护着她,她才得以平安,她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握着缘熠的衣角,向他递上求救的眼神,之后在武安王府,也是他冒着被君王复利责罚的风险,替她求情,还有被禁足室女殿时,也是他出手相救……在缘熠面前,铃儿是不折不扣的弱者,她女性的身份、她想要出逃的处境,正是女性的柔弱催化了缘熠擅权的本性,诱导他走上这条征服之路,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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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熠起身去了校场,近几日,他一直都跟在剑洪身后修习剑术。缘熠是聪明的,在剑洪身旁,他可以看到他父王,从他父王的脸上,能看出他对辛洛的态度。他的习武和去天宿厅及讲义堂读书,全都提前打听好他父王的行程。最近君王复利的眼里全是欣慰,满眼都是缘熠认真练武和读书的身影,似乎看到了六年前的缘遥,也宽慰了他近些日子在与缘遥父子关系不和的忧心。
君王复利在处理了杨轩后,又做了一件保王权的事,却让宗室都义愤填膺。借信陵君和长风世子之死,君王复利下诏让信安君和接替信陵君之位的庆嵘都回封地。这本应该在缘祁成婚后就应该做的事,他病了之后便搁下来,恰恰这件事是最不应该耽搁的。这是君王惯用的手段,想削弱一个部下权利的时候,经常会把他调动一下,让他离开经营很多年的地盘到新的地盘去。与这道诏书相比,另一道诏书对江波殿甚至整个京城,都不是好消息:吕明仕一门被赦回京,辛勖贬官改任象岗盐道。
君王复利年纪大了,没有以往的魄力,对于生老病死也变得伤感了,长风带兵进宫一事,从表面看是长风一人主张,活了五十年的君王复利岂会相信,必有缘礼一份,或者背后还会有骁骑军缘祁,因长风之死,一同被嫌恶的还有缘礼,缘祁与缘礼是同母兄,性格相反,缘祁有胆,做事也易冲动,但有干劲,如今又有了信安君支持,君王复利反而忌惮他们这一伙了,另一封诏书还压在他的案桌前,是武安君和成安君分封事宜。
“大王,天宿厅逆贼已除,太祝星奎素日忙于祭祀和祈福之事,怕是无暇分身处理天宿厅事务,大王可适当增派天宿厅术师。”桓杨跟在君王复利身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插手天宿厅的事。
“此事不急,北冕国除祭祀亦无大事。“
君王复利借彻查谣传之名削了星宿的卜正之职,是为了对付天宿厅,是出于朝堂上权力分配的原因,而现在,星宿死了,他开始不积极了。
“大王说的是。”在君王复利身边这么多年,桓杨现在才明白,君王复利对天宿厅一直都有防心,他早就应该看明白的,真真是利令智昏,星宿之所以能安稳地过了两朝,皆因他看穿了君王复利对他的防心,桓杨唯一能做的就是藏好所有纰漏,收起对天宿厅的野心。
剑洪是耿直的,在桓杨口中,他数次听到天宿厅,他的怀疑全都写在脸上,放在眼里,老奸巨滑的桓杨一眼就看穿了他,对剑洪是既不能打骂又不能软硬兼施,只好眼睁睁让他怀疑。
铃儿在东厢房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她脑袋里总是有不完整地画面跳过。画面到缘遥倒下就戛然而止了。像断掉一样,再想继续往下看,头像要裂开一样痛,有人在叫“铃儿,铃儿”。墙壁和帷幔飘荡着……她听到了很大的雨声,天色如墨一般,铃儿看不清眼前的人。然后,她被带走了,她看到无数的墙壁,总是在晃动,像是要将她挤压在中间似的。铃儿这一觉睡得很沉。天已经放晴了。下过雪的天空并没有像夏日午后被冲刷地明亮感,依旧朦胧地带着一层黑灰。只是阳光让人感觉到一点儿暖意。一大清早,邓府的家奴已经在忙活了。今天的天气突然降温了,疾步如飞地家奴穿着单衣,个个都冻得缩手缩脚的。她站在窗户旁边,茫然四顾,凉风透过窗户吹着铃儿单薄的外衣,她打了个冷颤。
看到邓汉炎时,她知道,她暂时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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