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只看得见发抖的人形,张鬼方担忧道:“不会有事吧。”
平措卓玛道:“你若担心,就把他搬到地上去。”
阿丑蒙在被子底下,眼前一片湿黑,和当初平措半夜杀他的情形一模一样。一对手臂环上他肩头,微微用力,就要把他抱起来。但张鬼方留了个心眼,问:“在地上有甚么区别?”
平措卓玛道:“一会他要是疼得尿裤子,不会尿在你床上。”张鬼方骂了一句,说:“你这个母夜叉,就喜欢看男人尿裤子。”平措吃吃地一笑。
他放下阿丑,却觉得手臂一紧。阿丑隔着薄被,抓住他手腕往回拉,嘴里还在说什么。
张鬼方抽了一口凉气,心里赌气想:“再说那种胡言乱语的话,我就真把他扔去荒郊野岭。”但倾身听时,阿丑不叫“子车”了,反而叫了两声张老爷,接着不再说话。张鬼方心一软,任他捏着手腕,对平措卓玛叹息道:“快点吧。”
平措卓玛收起玩笑神色,捡了一根炭,在薄被上飞快画了几个符号。闭眼站了一会,手腕一翻,尖尖的五指插入清水碗中。被子里阿丑霍然有感,抓着张老爷的手猛地用力,指甲都要掐破被子了,却仍旧不作声。
张鬼方说:“阿丑,你身上为什么有蛊?”
缓了半天,阿丑才说:“被人下的。”张鬼方说:“是谁这么恨你,要给你下蛊?”
阿丑久久不答。张鬼方当他是疼晕过去了,然而覆在被子上一摸,又能摸到他细细发抖,显然没有真晕过去。张鬼方道:“你晓得是谁害你么?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阿丑不答。
问不到答案,张鬼方心里好是烦躁,没话找话说:“快放开张老爷,掐得太疼了。”
阿丑果真松开手,在被子底下缩起来。张鬼方反而觉得不是滋味,希望阿丑不要那么听话才好。但他又没法再指摘什么,只能转头去看平措。
只见平措卓玛伸出二指,在清水中拨来拨去,好像在找东西。水面除了指头搅起的水花,还另外有种一震一震的波纹,仿佛谁在敲碗底似的。
翻了一阵,平措皱起眉头,两指飞快捏住。她手指不动了,水面波澜反而跳得更猛,指缝之间更溢出一丝血水。一转眼,整碗清水都染成淡红色了。
平措卓玛手上暴起青筋,用了极大力气与指间的物什相抗。张鬼方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一手放在阿丑肩头,知道他在呼吸,多少有些慰藉。
终于,平措抽出两指,沉吟不语。张鬼方忙问:“弄出来了?”
平措卓玛摇头道:“这虫子力气太大了。”闭眼念了几句经文,又将指头插回水中。
指尖才碰到清水,水面好像沸腾一样翻腾不止,碗底撞在桌上,满屋尽是叫人牙酸的“格格”声。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那碗水渐渐变成一碗浓血,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平措卓玛叱道:“好了!”从血水中捏出一只指节长、湿淋淋的甲虫。甲虫沁透血色,三对脚爪生有倒刺、尖利如钩,每只脚上都刮出来一丝血肉。张鬼方只看了一眼,惊道:“快弄死了。”
平措卓玛道:“你以为这是跳蚤么。”说着做一个嗑跳蚤的动作,又道:“只能收进瓶子里,或者再找一个丑八怪吃掉。”
张鬼方沉吟道:“你说这蛊是有人追他。单是装在瓶里,那些人还追不追得上?”平措卓玛道:“当然追得上。”张鬼方道:“那你将瓶子给我,我害别人去。”
阿丑自始至终未出一声,张鬼方坐到他身边,说:“你可真硬气,张老爷刮目相看了。”
阿丑依旧静静躺着,张鬼方掀开薄被,只见他面色蜡黄,双眼紧闭,已经晕过去了。
张鬼方怕他有事,伸出食指,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一点,说道:“醒醒,阿丑。”又是好半天他才睁开双眼。张鬼方说:“别人把你害成这样,你还没报仇,可不能死了。要是你死了,张老爷的钱可就白花了。”
阿丑哑着嗓子问:“花了多少?”张鬼方道:“花了三两。”
阿丑不信,说道:“治一条手臂都要三百两。”
张鬼方说:“要是收太多钱,张老爷不治了,平措就一厘都拿不到。”他掐着小指尖,比给阿丑看,又说:“你这个小汉人,就值张老爷的这么一点儿。”
养了好几天伤,外面商铺都开门了,阿丑终于能下地走路。张鬼方把他关在屋里,只叫他在房间里绕着圈子走,不让出去。阿丑便站在窗洞后面,看院里两个人说话。
这间屋没有马厩,两个吐蕃人不忍心金狻猊风吹日晒,临时搭起一个小棚,屋顶铺稻草,棚内放牛羊贩手里收来的干草、集上买的蔫巴白菜,放清水,供金狻猊的吃喝。平措卓玛此刻站在棚里,给金狻猊戴上马嚼子、马鞍。张鬼方道:“你要出去骑马?”
平措卓玛道:“带它跑跑。”张鬼方道:“也带我去吧。”
平措卓玛将脸一板,说:“不行。”张鬼方央求道:“之前我都让你骑它。”
平措卓玛笑道:“那是你滥好心,关我什么事?”张鬼方登时面红耳赤,恼道:“我这是好心喂了狗!”
互相骂了几句,张鬼方说不过她,气得出门了。平措卓玛慢腾腾套好马具,牵着金狻猊来到窗前。
比起在马贩子手里的时候,金狻猊越发高大肥壮,两个鼻孔扑扑地呼出白气。平措卓玛拍拍金狻猊的背,对阿丑说:“真是好马,对不对?”
她说的是蕃话,阿丑理应听不懂,只是望着马儿不响。平措卓玛又道:“本来我不打算救你,但萨日非要把马送我,你说这是为什么?”
阿丑面色如常,用汉话说:“我听不懂。”平措卓玛猜到他的意思,哈哈一笑,说:“他就是活该。”牵着马也走了。
家里只剩下阿丑。一出房门,冷风登时倒灌而入。他走去伙房的角落,仅仅这几日没人睡,铺盖上已经落了一层沙尘。阿丑把被褥拉起来抖干净,再找张老爷的白狐皮袍子来抖,才想起袍子已经卖掉了。竟然叫他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无挂碍”剑还在墙上挂着,布条绕开,剑本身一点儿锈迹也无,黑白分明,湛若秋水。阿丑恋恋不舍地摸了一会剑鞘,伸手去抠上面的墨玉珠子。然而这块玉镶得坚不可破,花丝又短又硬,难以受力。抠得指甲都破了,墨玉仍旧纹丝未动。
阿丑只好把剑鞘伸入灶膛,烧得花丝变软,原先雪白的鞘也沾上黑灰,一时间擦不干净。他小心翼翼地挑出墨玉,攥在手心,直奔鄣县唯一的当铺。
到了地方,阿丑递上玉珠。当铺伙计拿着转了一圈,说:“破石头不能当的。”
阿丑说:“这是翡翠,不长眼的小子。”那伙计从高高的柜台看下来,斜了阿丑一眼:“你能拿出来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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