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道:“七爷眼下可不轻松,福晋治家严,他进军机处当差了。”
他倒也不觉得惊讶,倚着引枕说也好,“是该长进些,免得皇父跟前老挨骂。”
她低头浅笑,轻声说:“咱们儿子都落地了,还没拜堂成亲,其他俗仪都免了吧,今儿喝个交杯酒,算我已经嫁给你了。”
他眼底漫起一层浮光,极专注地看她,“是我对不住你,等这次回去一定好好操办,把我欠你的都补偿给你。”
她点头说好,酒杯掩在袖底,穿过他的臂弯,细细吟唱起来:“喜花儿掐来戴满头,喜酒斟上几瓯,喜鹊鸟儿落在这房沿儿上头……”
她闭上眼,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前种种的彷徨伤感都不见了,重压都放下来,心里奇异地松快。等死不过如此。她从他手里接过杯子,起身放回托盘上。两只并排摆好,细一思量,怕死得难看惹他伤心,还是不在他面前的好。
“我把杯子送出去,回头叫人抬水来给你洗漱。”
她回头笑了笑,一步一步朝门前走去。
十三爷却在这个当口进来了,往杯里看了一眼,寥寥勾起唇角,“十二嫂这会子不能乱跑。”
是要确认咽气才算完吧!她站定了脚,无可奈何,只得重新折了回来。
“十二哥,皇上赐金酒的事,嫂子同你说了么?”
十三爷在圈椅里坐下,十指交叉起来蹭了蹭鼻梁,“今天是最后的日子,弟弟要交差,不得已而为之。”
弘策蹙眉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十二哥别慌。”
他朝定宜看了眼,“我终归念在兄弟一场,怎么忍心看着手足去死?今天十二嫂来找我,求我一件事。金屑不赏第二杯你是知道的,换言之总要有个人死在上头。十二嫂是个好女人,她宁愿代替你,回京后我也好有说辞。皇上不能再赐死你,至多圈禁,令宗人府彻查。宗人府在我手上,这点十二哥不必忧心……”
弘策简直如同被重拳击中,几乎要呕出血来。他万没料到她会想出这样的好计策,这算什么?舍身救夫么?
他回身看她,她在灯下伶仃站着,眼里有泪,脸上却不显得哀凄。想来是无怨无悔了吧!可是他呢?叫他怎么接受这样的现实?他蹒跚过去抱住她,“定宜……你死了我也没法独活。你把我当成什么,到最后还在骗我!”
她捧住他的脸,替他拭泪,喃喃说对不起,“我脑子笨,想不出别的好办法来救你。你不要怪我,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骄傲,我终于有用了一回,就是死也死得其所了。只是弦儿,你要尽心看顾他。我什么都没留下,只有这个儿子。你替他再找个妈,不要告诉他亲妈是谁,别让他从小就知道愁滋味。”
他却不能再听下去了,颤抖着扳她手腕把脉,心头乱得没了主张。
这种毒的厉害他知道,无法化解,只有死路一条。脉象瞧不出所以然,到如今还能怎么样?他为朝廷出死入生,最后就换来这样的下场。二十多年恍如一梦,到现在走出迷雾都看透了,叫骂不出,哀嚎不出,只有无止境的呜咽。
“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最错大约是生在帝王家。”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你别怕,即便下黄泉我也陪着你。咱们分开得太久了,才刚团聚又是这样,我也厌烦了,想歇歇了。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
她摇头说没有,拉他坐下,替他拨开垂落的发,“你别让我白白牺牲,黄泉路上我也不要你做伴。咱们两个,总得留下一个照顾弦儿,都死了,他就真成孤儿了。”
他们娓娓说话,没有抱头痛哭,却叫人看得分外伤情。弘巽捶了把桌子,终于忍无可忍,“我瞧不下去了,这种事儿为什么叫我干,缺了大德了!”
他突然出声,他们俩都茫然看过来,他抹了把脸讪讪发笑,指指空杯道:“那是古法炮制的牛黄,时候长了面上会凝结出一层光来,看着像金屑。”
以为会是石破天惊的效果,谁知他们脸上神情都没有变化,他有点着急,“不明白?十二嫂喝的不是金屑酒,是牛黄酒……虽说那酒是治惊痫的,不过常人喝一杯没什么妨碍。”
弘策到底朝他走了过去,他吓得往后退一大步,抻着两手说:“十二哥,你别动怒,别错杀忠良……主谋不是我,我不过是从犯。你要算账找皇上,是他出的主意,他们指使我这么干的……”他觉得有性命之虞,踮起脚尖叫定宜,“十二嫂,不是我存心捉弄你,你快救救我,别叫十二哥动粗。”
定宜一时傻了,倏忽之间峰回路转,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站起来,仔细感觉是没什么异常,可是开这种玩笑,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你说朝中有人弹劾十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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