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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相随,念在嘴里不过是轻飘飘的四个字,但当真正见识,才知是如何鲜血淋漓的一幕。二人不约而同想到当日,捕风楼传信于合霞山,叫他们日夜兼程赶至湖城捕风楼别庄,见到命悬一线的纪雪庵和程溏。
祝珣头一回到湖城,贺徜却一眼认出,此处正是整座别庄最为阴寒之地,当初他将韦行舟剖胸取心的那间竹庵。西首南窗下那张从前沈营躺过的玉榻,此刻却躺着纪雪庵。祝珣双手撑住轮椅,身后小童机灵地奔上前去,摸过纪雪庵脖子鼻下,回头白着脸叫道:“公子,这人已经没气了!”
祝珣只觉双臂一软,复又跌坐入轮椅,贺徜却三两步迈到榻边,一手拂开小童,一手去掰纪雪庵的下颌。果不其然,大约是桥生的吩咐,他的口中亦含了数块寒玉。他微松口气,又去探纪雪庵的手腕,腕上已然无脉。贺徜缓缓渡入真气,凝神细切,随后从怀中摸出一根金针,刺入纪雪庵指尖,继续催动内力,良久才见伤口处慢慢汇出一粒血珠。
他并未察觉祝珣的目光从纪雪庵身上停落在他的面庞,只觉这人前所未有的肃然叫祝珣亦心神渐定。他看贺徜取针刺指,精神为之一振,唤小童将轮椅推至榻尾书案旁,提笔便写。贺徜见纪雪庵指尖终于冒出血来,收回渡气的手抹去额头的汗,喜道:“他没死,不过是先前血寒蛊发作太厉害,令身体趋吉避凶陷入假死,才好叫蛊虫平息。死人的身体哪有他那么冰?更不会手上流血——”
他语罢回头,只见祝珣已不在身后,却从一旁递过一张墨迹未干的纸,“这是往常他发作时,我惯用来压制蛊虫的方子。”贺徜伸手接过匆匆看完,忍不住连道三个好字,他平素说话向来阴阳怪气,此时却毫不吝惜夸道:“不愧是桑谷手笔,紫曲草和三味荚都是长在天颐山寒峰之上的草药,菱叶蝶亦是西域夏季特有的蛾子,相近相克,想必天性便能抑住血寒蛊,只是不知……”祝珣会意接口道:“紫曲草和三味荚,还有菱叶蝶粉我都带在身边。”暗中却吃惊于贺徜博闻广识,明明他从未涉足西域。
贺徜抬头笑道:“我先以金针入气重塑他经脉,将他从假死中逼醒,而后煎药灌汤,便能暂时脱险。”却一眼撞在祝珣视线中,瞧见他面上还来不及收起的欣赏,竟千年难遇地脸颊发热,哼了一声道:“你本事还算不赖,就许你给老子打下手罢。”祝珣摇头一笑,方要说话,衣角却被什么扯了一记。
他回过头,才看见墙角一张矮塌上躺了一人,却是程溏。程溏半身赤裸,胸前裹了厚厚的纱巾,面如白纸,吃力道:“救他。”祝珣一惊,反握住他的手腕,却触到止血的布巾,不由道:“你又放了多少血?便是为了救雪庵大哥,你不要自己的命了么?”贺徜走到程溏身边,晃着脑袋嘲讽道:“老子听说啦,不过是看过一回老子剖心,不自量力也想学么?伤口未及骨,离心脏还远着,却弄破好几条血脉,差点失血而亡,真是蠢极!”程溏虽被责骂,却浅浅一笑,“若能救他,要多少血拿去便是。”
竟被他一语成谶。
纪雪庵九死一生险象环生,程溏失血过多高热不退,待到二人渐渐安稳,祝珣和贺徜真正开始着手除蛊,已是月余之后。程溏体内的血虽对压制血寒蛊雄虫有益,效用却愈来愈低,叫祝珣不敢贸然用在纪雪庵身上。贺徜盯着他的药方,彻夜翻读医书,竟写就另一张方子,却是给程溏喝的。原来他打定主意要以程溏的血入药,既是如此,只要让血真正成药,岂不事半功倍。他满心只为解除血寒蛊兴奋,祝珣却不得不替纪雪庵和程溏二人打算,细细改了方子,叫程溏的血只作药引,每日放血三滴便可。
桥生救下纪雪庵与程溏性命,却始终不曾露面。待四人回到合霞山,令纪雪庵居于寒室,衣仅蔽体,每日只食清粥小菜,少动少语,最好连情绪都莫要起伏,如此静养。程溏身为药引,自然也住在无息老人的小院中。后来祝珣和贺徜下山,定居萱州,便也是为了若有意外,能尽快赶至合霞山。
祝珣忆及往事,不由叹了口气,“半月前合霞山传来消息,雪庵大哥身上的血寒蛊似已除尽,原该我们上山一趟,却劳烦他们走一回。”贺徜不以为然,“既是他们有所求,本就当亲自上门。”祝珣笑了一笑,“已有两年不见,不知他们可还好?”贺徜微微警惕,“你总想着他作甚!”祝珣失笑道:“我是在想雪庵大哥和程公子之间……听闻我们走后不久雪庵大哥便闭门入关,他们二人莫非也两年未曾谋面?”贺徜不及他心思细腻,答非所问连连点头道:“是了,他原本不该再擅动真气,但据说无息老人传授他一套平心静气的内法,与血寒蛊倒不冲突,不知纪雪庵这两年功夫可有精进?”
说话间,院外有人叩响门环,嬉耍的童子应声跑去开门。祝珣与贺徜对视一眼,客人终是来了。
贺徜推着祝珣至屋外廊下,便见童子领着二人步入院内。当先那人一身白衣,冰姿雪貌,后头一人身形瘦小,眉清目秀,正是纪雪庵与程溏。两年光景不曾在他们身上留下丝毫痕迹,纪雪庵立定在廊外,抱剑淡声道:“别来无恙。”程溏踏前一步站在他身旁,微笑道:“祝公子,贺神医,又来打搅你们啦。”
祝珣乍见故人,心中激动,一时忘了言语寒暄,只请二人进堂屋坐下。贺徜本就疏于礼数,毫不计较纪雪庵人情冷淡,反对程溏朝他们两人的称呼极为满意。待到四人入屋,贺徜抬眼瞧见纪雪庵坐在祝珣下首,胸中警铃大作,咳了一声道:“纪雪庵便随老子去内室,本神医替你用针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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