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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扬大吃一惊,忙说:“席真人,你生我气了?”席应真叹道:“不关你的事,修道最重‘机缘’二字,‘转阴易阳术’就是贫道的机缘。我本是方外之人,入世只为拯救苍生,而今天下无事,机缘又来,留在红尘,不过白费工夫。”
事发突然,乐之扬一时不知所措,他对禅理玄机一窍不通,但与席应真同生共死、几经危难,早已生出了极深的感情,到了分别时节,心中万分不舍,望着老道鼻间酸楚,眼眶不自禁红了席应真看出他的心思,拍拍他肩,笑道:“乐之扬,你很聪明,可是太重情义。朝廷官场,无情无义才能立足,有情有义只会受人鱼肉。你有慧根,不如随我同去,纵不能超凡入圣,也可趋吉避凶,遨游于江湖之上。”
乐之扬心系朱微,小公主一日不嫁,他一日不肯死心,听了这话,低头不语。席应真明白他的心思,暗暗叹一口气,取一封书信交给他道:“我不告而别,朱元璋问起来,你把这封信交给他。”
乐之扬收下信,问道:“席真人,我中了毒掌,如何化解?”
席应真一笑,反问:“你可有不适么?”乐之扬凝神内视,茫然摇头。
“这就是了。”席应真点了点头,“你服过凤泣血露,又有‘转阴易阳术’,三尸掌虽然歹毒,但也奈何不了你。”
说到这儿,他起身出门,到了门前,举目看了看天色,但见微云流转、明月在天,忽然心有所悟,朗声长吟:“京华游侠窟,山林隐遁栖,朱门何足荣,未若托蓬莱……”
吟罢大笑数声,拂衣而去。乐之扬望他背影,胸中热血翻滚,恨不得跟随其后,可一想到朱微,忽又柔情生发、道心止息,双脚钉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呆站许久,乐之扬转回房中,查看掌心黑气,比起方才又淡了不少,当下运起“转阴易阳术”,真气运转数匝,将黑气逼成一线,顺着中指流到指尖,不多时,指尖渗出数滴黑血,落在纸上宛如墨汁。
乐之扬逼出毒素,甚是倦怠,望着纸上黑血,寻思若未服过“凤泣血露”,中了此毒,早已身亡,下次遇上古严,还须万分小心。再想晋、周二王的谈话,似乎对太子、燕王大大不利。朱棣和宁王交情甚笃,宁王又是朱微的胞兄,凭这一层关系,似乎也应该加以警告,然而席应真临走之时,反复叮嘱他不要涉入皇权之争,老道士言犹在耳,乐之扬想了又想,不觉迟疑起来。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忽听有人敲门,乐之扬翻身下床,但觉遍体酸痛,仿佛散架了一般,回想周王府的恶斗,恍若做了一场噩梦。
才开门,道清急匆匆闯了进来,张口就问:“老神仙呢?”两眼扫遍云房,不见席应真,顿时满脸失望。
乐之扬见他模样,好笑之余,又觉伤感,便将席应真离开的事说了。道清听得张口结舌,不待乐之扬说完,忽地甩手跌脚,大声叫苦:“这个老神仙,他一走了之,可把我们害苦了。圣上追问起来,可又如何是好?”
“无妨!”乐之扬笑道,“他留了书信,圣上问起来有我应付。”道清听了这话,心神稍定,挽住乐之扬笑道:“好师弟,为兄这颗脑袋,可就交到你的手里啦。”
“师兄言重了。”乐之扬说道,“老神仙离开,圣上怎么会要你的脑袋?”
道清叹道:“师弟你不知道,圣上最恨他人不听使唤,老神仙不告而别、藐睨圣躬。圣上一发怒,保不准迁怒于人,治我们一个看守不严之罪。”
“看守不严?”乐之扬失笑道,“老神仙又不是囚犯。”
道清大为尴尬,自打一记耳光,连说:“该死,该死,看我这张破嘴……咳,不过圣心难测,道灵师弟,你听说过常遇春夫人的事么?”
乐之扬摇头,道清说道:“开平王常遇春骁勇无敌,唯独害怕他的结发妻子。这婆娘天不怕,地不怕,凶悍如虎,治得开平王服服帖帖。话说有一次,开平王战功卓著,圣上赏了他两个宫女,其中一人服侍他沐浴。开平王见她小手白嫩,无心中赞了句‘好白的手’,结果一回头,常夫人派人送来一个漆盒,开平王打开一看,那宫女一双玉手赫然躺在里面,饶是他惯经沙场,也吓得大叫一声,几乎儿昏了过去。”
“乖乖。”乐之扬咋舌,“好厉害的婆娘。”
“厉害的还在后面!”道清吞了一口唾沫,“圣上听说此事,召开平王喝酒压惊。喝得半醉,圣上赐给开平王一碗肉汤醒酒。开平王不知有它,接过就喝,圣上问他滋味如何。开平王连声说好,圣上笑笑说:‘这汤有个名目,叫做’妒妇汤’。”开平王惊讶道:‘杜甫汤?原来这杜甫不但会做诗,还会做汤。’圣上听了哈哈大笑,挥手命他回家。开平王刚到家门,就听家里哭声一片,一问才知道,他喝酒之时,圣上派人将常夫人杀了,连尸首也没留下。开平王一听,恍然醒悟,原来“妒妇”不是杜甫,那一碗汤,正是常夫人的肉熬成的。”
乐之扬听得骇然,“啊”的叫了一声,又问:“后来呢?”道清道:“开平王明白真相,如失魂魄,犯了一场大病,自此落下了病根,不到四十就殁于军中。”
乐之扬想象朱元璋的手段,不觉心惊肉跳,只听道清又说:“开平王功高盖世,夫人也是一品命妇,但为一个宫女,落得如此下场。你我不过两个道士,圣上要杀我们,那还不是踩死两只蚂蚁。”
乐之扬想了想,摇头说:“道清师兄,圣上杀常夫人,不是因为那个宫女。”道清怪道:“那为什么?”乐之扬道:“常遇春手握重兵,却对妻子言听计从,倘若有朝一日,常夫人让他反叛圣上,常遇春又该如何自处?”
“对呀!”道清一拍后脑,“天无二日,臣无二主,开平王身为大将,只能听从圣上一个。”
“正是。”乐之扬点头,“圣上不怕别的,怕的是常夫人干预国政,宫女之事,不过是借口而已。”
道清瞅着乐之扬,不觉刮目相看,心想:“这小子年纪不大,倒也明白事理,无怪他能得到圣上和太孙的宠幸,如果老神仙一去不回,我下半生的富贵都要着落在他的身上。”想到这儿,眉开眼笑:“老弟能文能武,真是治世之良才,就你这一分眼光见识,出将入相,那是绰绰有余的。”
乐之扬听他吹捧,飘飘然有些得意,可转念一想,这些权谋算计残忍卑劣,自身能够领会,也算不上光明正大之人,莫非真如席应真所说,长久混迹于权力场中,自然泥足深陷,也会成为奸邪小人。
想到这儿,他闷闷不乐。道清不明其故,一味溜须拍马、哄他高兴,不似一观之主,倒像是乐之扬的跟班随从。
席应真隐退是大事,很快报入宫里。中午时分,宫中来了太监,宣道清与乐之扬入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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