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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由她的手侧穿过,在她骤然失望之时,那矫健的臂却勾住了她的腰,一提,人已飞身上马坐于他的怀中。
然后,他微紧马腹,健马便驰纵而去。
马驰得飞快,柔软的鬃毛拂过指间,是真实的感觉。风很大,沙尘也大,然而那肩背所抵的心跳却更大。一震一震,由肩背传到胸口,接上自己的,一起跳动。耳边是那抹曾经异常熟悉的气息,拂动发丝,在耳后汇成一股骚动的暖流。环在腰间的手,真紧!根本让她无法动弹,上马时未调整的姿态都一起夹着,有些微的难受,却这样真实!
是真的么?竟然是真的么?十年踪迹十年心,原本以为从此陌路,竟还有可能这样一骑双人的驰骋么?
直到他放缓了速度,指尖轻轻滑过脸颊,她才察觉到,自己的泪原来流得这样急,止也止不住。来时途中,她想过一千种一万种相遇,她想过,自己不会哭的!她以为,曾经的错过,再相见,纵有情深不悔,也只是过去了。她与他仍是陌路,他是他,她是她。
或许泪流得太急,以至于都擦不及了,他索性只拥她入怀,紧紧将她压在胸口,感受着那湿意渐渐渗到胸口,温温地濡湿整片心臆。
良久,她才哑着声开口问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还是……黑魁么?”那匹救主有功的马,也是生平唯一一匹让她骑上的马,更是那生死与共的马,她记得很深,大约是抱了永不再见的决心,那曾经的种种便都不自觉地镌于心中,深深地扎根。
他怔愣了一下,不曾想过,这竟会是她第一句话。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询问,没有任何关于自己的解释,首问的,是一匹马。
他有些失笑,唇角忍不住勾起,她有的记忆,他一样有,记得也一样深。”这是黑魁的孙子,叫紫骝。”
看她微有诧异,继而沉默地抚过那深黑的毛发,他也沉默。十四年,终究横亘了十四年,什么都变过了,他与她,也在情愿与不情愿中汰换了许多。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揽紧她。
她回眸看他,眼睫上仍沾着方才未尽的湿润,泪洗过的双眸山水一清,干净而放达。十四年未见,她的眼里汰换了许多东西,而旧有的那抹让人忍不住要心疼的伤痛淡了,褪了,取而代之的是洗练。十四年的岁月,可以在原本秀润的脸上划上风霜,然而,那颗心性却饱满了。清韵持稳,她有了当年所没有的透彻,与释怀,点点滴滴浮上来的已不是挣扎,而是沉淀。
看着这样的她,他忽然心底有些着慌,她不再挣扎,是不是证明她已经放下?放下了伤痛?还是放下了他?
她启口,他皱眉,忽然很怕她叫出他不想听的称呼。她也同样蹙眉,微闪过迟疑,却是低低地唤了声,”……六爷……”
不是疏得天上地下的”皇上”,却也不是当初他给她系上玉佩时所期望的”旻持”。心头不知怎么了,有些庆幸,也有些失落,让他应不出来。
“六爷,”感觉手中传来微凉的触感,他直觉地反手握紧,听她道,”当初会走,是因为不想称一声‘皇上’,不能称一声‘旻持’;十四年了,我的心,一直是那时的心,看得清,而放不下。”
低低的语声幽咽在风里,但却涨了他满心满怀。十四年,他心里没变过,她心里亦如是!然而也在那一瞬,他突然明白到,他与她之间真的是一场错过,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六爷,不要再派人找燕巧了好不好?”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这一次是我来见你,不要再有什么牵绊好么?”
他沉默了会,终于点头。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然而因着她的后一句话,心却有些扬起,”平澜,留下来好不好?”他要求着,留一时,是一时。
“好。”她抬眼朝他笑,清韵的眸光里,有日光的折射,映在还未干的泪痕上,五光十色。
心弦在那一刻挑动,似乎脑中什么也不能再想,只能专注于眼前的容颜。她并不美,却有一股别样的清韵,深深地扣住他的心。”……你来了就好……”他拥紧她,也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感觉到怀中的她有些微的羞涩与挣扎,他心情蓦然大好。那句如此示弱的话也吐得这般轻易。
下篇别程与水短长
戎山,四面峰上,北斗横斜,银汉清浅,远远地垂落在那几座黑魖魖的山头。
她望着那一片灿烂的星空,又向远眺目,然而,除了深浓的黑,间或杂着几盏家灯,她什么也没瞧见。那据说一瞰北关的雄魄,她找不着。
“我也没见过。”他浅笑,长臂一伸,揽她在身侧,”大约只在白日里才勉强望得到几处烽台,也只不过似一坨黄土垛子,盘在几处山峦尖上,空旷旷的,也并没多少气魄。”
她默了会,开口道,”曾经,我在书上看到过:‘边关简书羽落,狼烟四起,野人登崖顶而视之,烽火蜿蜒,如龙盘踞,照夜如昼。’我原本以为,即便瞧不见烽火,总见得着城墙垛子,却不想,这城墙垛子亦只是勉强。”她语中带着笑意,似乎将曾经挥戈跃马,夺回同西的旧事抛得一干二净,笑得如此轻快。
“那烽火连缀的景象固然能叫人目眩神迷,然而,我却永远不想在这戎山顶上,看到任何一丛烽火。”他的眼睛,在暗黑的夜里如星辉般灼灼,深黑却晶亮。
她点了点头,”边关安靖,自是最好的。”
“不只是边关安靖。”他看向她,眼神坚定得似一句承诺,”同西十六州,丢了它,就是丢了大晋的行辕!”
她怔怔地望入那双眸子里,一直觉得他的眼是世上最美的,如星辉,粼粼地映射出惑人的气息。一直觉得他是清冷的,如春雪初融的溪流,冷冽而孤傲。一直觉得他是心中是天下,或者有她,也只是一抹匿于心底的影子,从来不是最重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在说什么?他在承诺什么?大晋的行辕该是神都的禁宫!可是,他却在这里设了行宫,正面同西,无有以挡,原先她以为是威慑……
曾经在离开时劝谏不要妄用兵力,然而他却追亡逐北,彻底扫荡了突利的残部,将同西稳稳握于手中,原先,她以为他是想要一个巩固的边防……
然而此刻的他,却看着她浅笑,如清风扑面,”你大概不知道,戎山这一带,百姓都喜欢哼唱《将军调》,特别是俞安和炎城两地。”
“《将军调》?”她莫名,不知道他何以突然提起这个,完全地摸不着头脑。
他随手拿了根树枝,拨了拨一旁薰着的艾草,夜风里,夹着艾的清芬与烟的呛辣一起散开,别样的勾起那段戎武岁月的回忆。”为建勋业出神都,西向轮台正桃花。雍州三月犹寒衣,俞安烽火战催发。昨夜才报羽书急,突利已在戎山下。英雄勒马丈原东,平岗惊起万里沙。将军拥旆夜出征,平明已传凯旋歌。风云帐下健儿心,气冲霄汉凛重甲。晓来清点胜绩处,多少胡尘归征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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