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靖白天与梁惜相见,白象开路,侍卫环簇,当真是轰动全城,惹来议论无数。周默等人均已知晓,着人催他回客栈“说个明白”。但他此刻心情低落,却并不是为此。听到御剑这两句话,忽然脑子一热,抬起头来,问道:“若……若是心中有愧呢?”
御剑见他目光炯炯,大有破罐子破摔之意,心中奇怪,想:“莫非这南人少年,看上梁叔廷那个没出息的内侄了?”
朱靖见他不答,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追问道:“喻大当家会不会轻视于我?”
御剑瞧他这模样,估计八九不离十,就是要豁出去了,笑道:“情之所钟,无贵无贱。”这少年相恋之事,他也见得不少,情浓时海誓山盟、与家族决裂者大有人在,最后无一不是各自娶妻生子,形同陌路。见面能寒暄几句,已可称为善终。甚么安陵龙阳,携手欢爱,比翼双飞,永世不忘,不过就是年少时贪个新鲜,上不得大雅之堂。嘴上虽敷衍了一句,心中其实颇有惋惜之意。
不料朱靖听了这八个字,脸色更为奇异,看着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站了片刻,终于转身走了。
御剑心想:“年纪轻轻,偏要走上这条不归路。”摇了摇头,举步进门。路经屈方宁住的西厢房,忍不住就想去瞧瞧他。见房门大敞,屈方宁光着脚躺在杏木围子床上,背冲着外头,正专心地玩着一个刚买的虎头鞋。
御剑见他聚精会神,不忍打扰,收敛气息,悄悄走了过去。屈方宁全然不察,两根手指撑着鞋脸,腾云驾雾,嘴里模拟着“咻——”“呼——”的声音,在架子上啪啪啪连击三步,喝道:“泾川小儿,哪里逃!”看来做的是《柳毅传》的故事了。
这故事却是御剑给他讲过的。屈方宁对其中的龙女毫无同情,对柳毅更是嗤之以鼻,独对这位钱塘君中意之极,那一段“云烟沸涌,擘青天而飞去”,更是心驰神往,百听不腻。御剑见他一个人玩得兴致勃勃,也在旁边给他助兴:“所杀几何?”
屈方宁吓了一跳,翻过来见是他,嘻嘻一笑,拿鞋子在他手上踩了几步:“六十万!”
御剑在他床边坐下,道:“伤稼乎?”
屈方宁举臂一划:“八百里!”
御剑笑着捉他的手:“无情郎安在?”
屈方宁也笑了出来,滚在他身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脚也架到他大腿上:“吃掉了!”
御剑抓着他的脚腕就扔。屈方宁蹭着他,口齿不清地说:“洗过的!”
其实不必他说,御剑也已闻见一阵玫瑰胰子的香气。见他一条光洁修长的小腿完全压在自己身上,踝骨纤细,其上覆盖的皮肤也薄薄的,几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金铃儿悬挂一边,因收进靴子一天,压了好几道红印,随手给他拨了拨。
屈方宁两只手抱着他,眼睛也合了起来,看来要睡了。
御剑把他手指上的虎头鞋取下来:“江南好不好玩?”
屈方宁嗯了一声。
御剑逗他道:“那我回去了,把你留在这里,好不好?”
屈方宁摇了摇头,迷糊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御剑刚握住他小腿,闻言忽然一顿,心口宛如被甚么狠狠击中。这句话并不新鲜,早在昭云儿年幼之时,就无数次地拉着自己一个手指,宣称要当“天叔的新娘子”。这小儿女的娇憨言语,听了最多心中一笑,从未有过这般直击心扉之感。心情一阵震荡,唤了一声:“宁宁。”捧住了他小小的脸颊,俯下身去,与他呼吸相闻。
屈方宁眼皮已经睁不开了,“嗯?”了一声,摸到了他的手,按在自己脸旁,睡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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