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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一念也没有转完,只见那男人双手连扬,密如串珠,刹那间已抛出十二个竹圈儿,每个生肖上都挂上了一只。湖面一阵微风拂过,只见十二个竹圈随风飘荡,叮当有声,好似一串轻巧的环佩。
朱靖看得目瞪口呆,不禁“啊”了一声。他九华派以七十二路“天河萍踪剑”称绝江湖,机关暗器之术,虽说不上精通,却也颇有涉足。自忖若是自己出手,只能勉强做到不落空。要像他一样十二枚连掷,如此精准快速,就万万不能。
奇怪的是,此人手劲如此奇准,造就了一个大满贯的景象,旁边竟然没有一个人驻足赞叹。人人从这桥上往来穿梭,一眼也不朝这边看。隔得远的也就罢了,连十步之外买卷饼的老太太,也恍如不见,嘟嘟囔囔地只是说自己牙口不好,让卖饼的把核桃松仁都打碎烂些。
朱靖心中诧异,想:“那是甚么缘故?”
宋老四自知无法抵赖,只得挑了几个青桃子给那小孩儿。他这时候又不傻了,青的一个也不要,专门要那红熟的。朱靖见宋老四满脸苦皱,好似塞满一嘴黄连,十分苦恼可怜,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小孩儿嘴里塞着一个肥硕的桃子,满口吧嗒,向他抬起一张脏脏的脸来。朱靖蹲下笑道:“你很会挑呀。”
那男人闻声也转过脸来,附议道:“是啊。之个囝诚狡狯也!”
这句话俨然一副家长里短的口吻,朱靖一向不惯与生人搭话,听他语气亲切,也不禁接话:“听兄台口音,像是闽南人?”
那男人欠身道:“正是。在下福建建宁人。”自道与家中幼弟邀同北上,他的船早到了几日,是以在此等候。其时闽地学风极盛,多出才子,朱靖便问:“可是进京赶考么?”那男人连连摆手,道:“舍弟顽劣异常,笔墨功夫一窍不通。我们是往南阳去的。”
南阳是河南大郡,盛产绫罗,尤以柞绸驰名天下。朱靖虽然不大通晓世务,也明白他家是做丝绸生意的了。福建此时倚靠海运之利,正是东南全胜之邦,富庶不逊江浙。闽商北上贸易,再平常不过。朱靖又问:“不知兄台如何称呼?”那男人自称姓喻,在家排行第一。朱靖敬道:“原来是喻大当家。”那男人连称不敢,道:“小本生意,讨一口饭吃罢了。”又问朱靖籍贯名姓,得知他是九华派弟子,拱手道:“原来是一位少侠,失敬失敬。”朱靖谦道:“万万的不敢当。”又指那孩子道:“似喻大当家这般一视同仁、宅心仁厚,才真正担得起这个侠字。”
这位喻大当家,便是御剑天荒了。他一行人浩浩荡荡南下,在福建罗源一处畲乡逗留数月,把别人的荷包饭吃了无数,绿曲酒全喝个精光,屈方宁戴了一个尖尖的大斗笠,成天跟人出去打田鼠、放油火,又在火塘边听了许多神神鬼鬼的故事,南国的风雅没学到一点,一身化外之民的蛮气越发重了。御剑大半时候在福州议事,偶尔过去逗留两天,见他有车卞做帮凶,玩得十分尽兴,也由他去胡闹。春尽之时,便先往这宣州的江南织造府行来。一路有意收敛自身气息,力求与外物交融合一,好似微雨落花,无声无息。如此十多日,混迹市井之上,隐匿人潮之中,已是平平无奇,毫不起眼。今日早市桥上,以那惹眼的小孩儿试手,引发许多热闹,又故意炫技一番,依然无人相顾。正想:“这还要什么神偷二哥?老子亲自出手,一准手到擒来,神不知,鬼不觉。”听朱靖说他大有侠气,也不点破,随口客气几句,站起身来。
他身材魁伟,比常人高了两个头,这么巍然地一站,别人没注意也就罢了,朱靖却是大大吃了一惊。只听噗咚一声,那小孩儿呆呆望着他,手中的桃子掉到了地上。
御剑心中暗忖:“听说痴傻儿往往有些特别的门道,果然如此。”浑没在意朱靖也被他划到了痴傻一类。四面环顾,见两岸垂柳深处黑影绰绰,皆是六品带刀侍卫,神色惶急,禀告应答,似乎在追捕甚么人。随口道:“这里最近不太平么?”
朱靖顺他目光看去,顿时慌忙起来,道:“太、太平得很。今日结识喻大当家,幸何如之。山高水远,后会……”见东岸三名黑衣侍卫渐向桥头寻来,百忙之中不及思索,便向桥底跃去。料想桥洞中可藏身片刻,谁知刚使了一招倒挂金钩,便见桥洞中一名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小娘子,正打着哈欠在那里炒葱。一见朱靖倒过来的脸,吓得锅铲都不要了,尖声大叫起来。朱靖忙道声得罪,一个鹞子翻身,又落回桥面。犹自还没忘了向御剑拱手道:“……有期!”如此一番折腾,动静越发大了。几名侍卫均已转过头来,向桥上张望。
御剑一眼之间,便知端的,道:“原来是朱少侠自己有些不太平。”心念一动,道:“过来!”伸臂一揽,将他拉到自己身前。他身躯高大,肩背雄阔,这么一遮,严严实实地把朱靖挡住了。
他动作飞快,朱靖只觉眼前一花,身上一紧,已被牢牢揽住。他个子也算高挑的了,在御剑面前,却十分的不够看,连他肩头也不到。被他揽在怀里,只觉一股炙热的气息深深笼罩着自己,大觉不安,便欲挣脱开来。
御剑见几名侍卫已经循声而来,低声道:“别动。”见他的淡黄衫子背后落着一个绒毛边的素色风帽,伸手给他戴上了。
这两个字简直是附耳而发,朱靖全无防备,脸上立刻红了一片。
御剑瞥了一眼,见西堤岸上远远立着几个侍卫,正向桥头观望。即从身畔伞摊上随手抽出一把红油纸伞,竹柄迎风一抖,在二人之间款款张了开来。
此际朝日初升,阳光将伞面照得一片透红,伞骨毕现,依稀只闻见一股新油气味。伞上绘制的是一幅烟霞山水,旁边还有模有样地题着两句诗。
朱靖一双眼睛无处可去,只能凝望那红伞,在心中念了一次:“江湖酒伴如相问,终老烟波不计程。”
听得身后步履纷纷,佩刀锃然,显是那群侍卫在桥上来回寻觅。御剑神态自若,丝毫没有窝藏人犯的心虚。见堤岸上人已散去,红伞一转,挡住二人肩背。桥上翠羽金钿,尽是携手游春的小儿女,并肩共执,笑语盈盈,这把伞可说平常之极。他气息似有若无,又有伞面阻隔,纵然近在咫尺,也难以察觉。侍卫忙碌了一阵,不见其人,渐渐散了。
朱靖听脚步渐远无声,在御剑怀中微微一挣,小声道:“多……”
却见御剑撑在栏杆之上,眼望湖面,一手指向远处,道:“看!江花。”
朱靖随他手指处看去,只见浩浩渺渺的丹阳湖上,一轮灿烂的红日正缓缓升起,照得湖面红光万道,宛如烽火连天而起,又似花朵怒放千里。
朱靖生长九华山上,对这日出江花的丽景司空见惯,心中不禁疑惑:“这有甚么可看的?难道福建没有日出可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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