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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几次看着林越死气沉沉的样子,陆霄都恨不得杀了卓俊森。但卓家有权有势,别说杀了他,就连在这偌大的Z市要把这个人找出来都不容易。而林越显然等不到他替自己讨回公道,就迫不及待地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短暂悲痛的一生。
那天是星期六,陆霄一大早就出门打工去了,原本六点下班之后他就应该回学校的,但他工作的地方有个小领导那天生日,兴致高昂的说要请大家吃饭。领导请客,他不好不去,只能打了个电话去隔壁宿舍,请人帮忙去食堂买一份饭给林越。
吃完饭一帮人又说要去唱歌,他被人劝着多喝了两杯,晕晕乎乎就忘记了回校的时间。
陆霄当时的年纪实在没有太大自制力,而且林越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十分安静听话,陆霄又已经让人给他买了吃的,想着大晚上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却没想到自己喝多了,到第二天早上才从宿醉里清醒过来。
他看着包房里睡得横七竖八的同事,从裤兜里掏出硌得大腿难受的手机,发现有好几条未读短信,全是林越发的,而且时间都是在后半夜。
他的瞌睡顿时惊醒了一半,根本来不及把短信看完,抓起外套拔腿就跑。
深秋的清晨天还没有大亮,陆霄出来的时候看着还像黑夜,跑着跑着天边就泛了白。他连车都没等,一路风驰电掣跑回学校,却在经过教研楼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周日的早上起来晨练和早读的学生并不多,但那为数不多的人竟然都聚集在了教研楼下,一个个仰头望天,不知道在看什么。
陆霄因为跑得太快而砰砰跳动的心脏突然紧了紧,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预感,径直就朝教研楼跑了过去,跟着那些人仰头看去,才发现教研楼天台边上坐着一个人。一个瘦削的,单薄的,几乎要与惨白的晨光融为一体的人。
“林越!”十几层的高楼,他根本就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那人能不能听到他的喊声,但他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林越。他心急火燎的要冲进教研楼,却在自己刚刚有所行动的时候,那个人影就从楼上跳了下来。
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在瞬间远去,陆霄因为站得比较靠前,林越的身体正好摔在他的面前,他几乎都能感觉到那溅到脸上的鲜血,还带着让人胆战心惊的温度。
脑浆迸裂,一地腥红。
没有任何痛苦,当场死亡。
陆霄跪坐在林越的尸体前,直到救护车来将人拉走,他都没有起来。
耳边传来所有人的窃窃私语,或惊恐,或唏嘘,或遗憾,或惋惜,却唯独没有冷嘲热讽了。他活着的时候每天都被这些人轻视鄙夷谩骂诋毁,死了这些人倒开始给予那廉价的良善同情来。
他们说“好可惜,还这么年轻”,他们说“他还是很有才的,他画的画很好”,他们说“人生苦短,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吗”,他们说“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是同性恋呢”。
陆霄想笑,也想哭。但是他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这些人从来不会想到,林越就是死在他们的口舌至下。
人言如刀,字字诛心。
没有人能理解林越这段时间的痛苦和绝望。爱人,师长,同学,亲人的集体背叛,让他如坠深渊,得不到救赎。他摒弃了外界一切的杂音,专心致志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以抵挡那些他无力承担的压力和伤痛。但陆霄理解,也只有他能理解,林越的所有痛苦和绝望他都能够感同身受,因为他跟林越是一样的人,他也一样是那些人口中“让人恶心”的同性恋。
这几个月来,那些比利器还锋锐的唇枪舌剑,将林越砍得血肉横飞的同时,也毫不留情地切进了他的皮肤肌理,心脏灵魂,让他惊恐万状,痛不欲生。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的性向也被人公诸于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结局是否会比林越更好。
他看着眼前已经变得冰冷凝固的鲜血,如同惊弓之下的幼鸟,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进了层层叠叠的枯枝烂叶里,再也不敢探出头来。
第五十二章
“林越最后给我发的那几条短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再打开来看。虽然只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去,问我为什么不回消息,问我为什么不理他,但我知道,那个时候他一定很无助,很害怕。因为最后一条,他问我:陆霄,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恶心?”
陆霄看着湖对岸的教研楼,缓缓闭上眼睛。冷风拂过,脸上一片寒凉。
“他怎么会问这种话?我怎么会觉得他恶心?我跟他根本就是一样的人……”
楚奕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陆霄便揪着他价值不菲的毛呢大衣沉闷而压抑地哭出声来。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拼命忍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疼痛独自走过了漫长的黑暗,终于找到一个安全的臂弯,可以停下来舔舐伤口。
陆霄说,如果不是他帮卓俊森带信,如果不是他帮林越在母亲面前掩护,如果不是他对林越的疏忽,如果那天晚上他回了宿舍,如果他早点看到那些短信……只要有一个如果成立,林越或许就不会死。
他恨死了自己,更恨死了卓俊森,所以某天打工回来在校门外遇到卓俊森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朝他冲了过去。
卓俊森被他打得在医院住了两个月,而自己的代价是三年的牢狱之苦,以及所有的梦想和前途。
楚奕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搂着他,让他哭个痛快。如果泪水能将这些沉重的过往都冲刷干净,他抱着他在湖边冻成冰棍也甘愿了。
当然,冰棍没成,人确实是冻得够呛。陆霄哭了很久,鼻子眼睛都红得一塌糊涂,楚奕那件衣服也被他的鼻涕眼泪糟蹋得惨不忍睹。
他抬起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对不起。”
“没关系。”楚奕抬手给他揩眼泪,“感觉好点了吗?”
陆霄呼出口气:“好多了。”
楚奕捧着他的脸,深深地看进他水汽氤氲的眼睛里:“陆霄,听着,不要再自责,林越的死不是你的错。如果他能知道,一定也不愿意看到你因为他而长久地背负这段沉痛过往。该放下的时候,就要学会放下,明白吗?”
林越刚死的那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里的林越总是背对着他,站在天台边上。他叫他的名字,让他不要做傻事。下一刻林越就会回过头,满脸鲜血,神情哀怨地问他:“陆霄,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恶心?”
从梦中惊醒之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了。就算后来被卓家以抢劫伤人的罪名弄进桐山监狱,在一群穷凶极恶的重刑犯中艰难生存,这个噩梦也还是会在每晚如期而至。林越的死成了他的心魔,日日夜夜折磨着他。倒不光是因为自责,还有对自己是同性恋的恐惧和抵触,以及对梦想破碎的绝望和无助。
林越以结束生命的方式获得了新生,而他却把自己囚禁在了那惨烈的一幕里逃不出来。直到此刻,在楚奕如水的深情目光里,他终于有勇气将自己无罪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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