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掘家”就是折家,这个党项一族的分支别系如今是整个党项八大部落最头痛的敌人,在未来的岁月里也将成为党项一族乃至整个白上国最顽强也最可怕的死敌。当然那是李继迁、李元昊这些西夏帝国的奠基人和缔造者以及后世拓跋家子孙们焦虑的事情了,而目前最令西夏的列祖列宗们担忧的,不是世袭大宋朝府州知州的河东折氏,而是目前突然出现在夏州正面和绥州正面的折家军队。
大周广顺二年三月初五,统万城里召开了一次绝密的最高层军事会议,召集这一会议的是党项八大部落联席会议公推的大酋长,大周朝廷刚刚敕封的陇西郡王、中书令,以定难军节度使实领银夏宥绥四州军政事的拓跋家家主拓跋彝殷,参与会议的则有权知绥州拓跋彝林,宥州防御使兼知本州事拓跋彝玉,银州防御使拓兼知本州事跋光俨,夏州衙内都指挥使拓跋光睿,还有身染重病不能到职理事的绥州刺史拓跋光琇,定难军管内都知蕃落使拓跋光远,以及定难军节度判官褚微言。除了这些拓跋家彝字辈和光字辈的精英人物之外,还有一位胡须花白身材健硕满面红光的老者在座与会,这位老人便是拓跋仁禄,拓跋家最后一位硕果仅存的“仁”字辈元老,也是当年曾经在青岭门一夫当关阻挡了安从进五万大军足足一个半月的功臣勇将,号称曾经生啖人肉,族中绰号“阿罗王”。
党项人的家族会议不像汉人议事般诸多寒暄啰嗦,拓跋彝殷当即便将延州方面的最新军情向这些家族精英进行了通报,而负责详细阐述这些情报的则是汉人文官褚微言。
“……折家的人马大约是去年腊月二十三日抵达延州州城的,营寨扎在南门外,没有进城,探子曾经试图接近其营地,却未能成功,该营寨防卫远比彰武军要严密,可以断定是折家的军队无疑。据在延州节度潜伏的线人禀报,率军的似乎并不是折从阮本人,而是他的一个儿子,具体的究竟是折德源还是折德沁,目前还不得而知……”
“……折家此次出兵的兵力,似乎在数百人到一千人之间,大多为步兵,马匹不多,因其行军期间恰逢大雪,探子没能抵近观察,故此确切数目不详,只能根据其营盘规模大致估算,从把守营盘的哨兵手中兵器身上甲胄来看,装具颇为精良,其程度优于府州守军。”
“……大约元正前后,彰武军节度使高允权发布了任命其前营指挥李某为芦子关巡检使的文告,这个李某乃是延州年前兵变的主谋,曾经一度占据州城并开仓放粮,据称延州百姓对此人颇为称颂,其驻军之地不在延州城内,而在城外的丰林山上,具体兵力数目不详,战力不祥,装具不祥……”
“……据斥候报告,芦子关魏平关两处敌军均打着折家旗号,装具均较精良,都在昼夜不停修缮城关整顿防务,芦子关敌军中操延州口音者居多,而魏平关敌军操府州口音者居多……”
褚微言一条一条详细叙述着得来的军情探报,而周围的拓跋家将领则一个个神情凝重地仔细聆听,唯恐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等他说完,向来有拓跋家年轻一辈第一勇士之称的拓跋光远当即发言道:“折家分兵两处守关,当发兵南下试探一番虚实……”
拓跋光睿当即反对道:“不妥,而今春季,正值牛马交配生产季节,可抽调兵力不多,若发大兵,则马匹损失必多;折家不是高家,兵少无用,反易为其所趁。”
褚微言向两位拓跋家少主躬了躬身,道:“发兵之季当在八月,只是家主已经协约北汉主,今秋越过沙漠共击府州,事成之后北汉主将以府州之地隶家主治下。故而今岁已然不能出延州,如今家主担忧的是大军北上府州之时,折从阮率军出芦子关叩青岭门,届时我军南北不能呼应,将酿成大祸。家主召集各位将军前来,便是想商议是否要取消今秋的府州会猎之行。”
身材矮胖的拓跋彝玉当即站起挥手道:“这还用商议么?府州之战势在必行,为了积蓄力量打这一仗,去年我们不顾族中牲畜疫病,硬是南下攻略了延州五个县的乡镇村落,发动了上千兵马和百余名鹞子对北部的山区和沙漠进行了扫荡和侦查,平灭了五个不肯臣服滋扰作乱的偏远部落,甚至还花费了巨大人力砍伐树木打造渡过黄河所需战船,好不容易才在部族会议上说服了七家家主和长老们同意用兵,大哥为了联络北汉压制杨家不敢支援府州还不惜得罪强大的大周,如今万事皆已有了个眉目,仅仅是几个折家兵出现在芦子关和魏平关,便吓得我们中止计划背弃盟约,不说旁的,七家家主和部族会议会如何看我们拓跋家?”
他是彝字辈的重臣,作为宥州防御使,又是出兵府州的第一线指挥,他一说话,几个光子辈的晚辈想要发言的便顿时缄口,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中央位置的拓跋彝殷。
拓跋彝殷却没说话,眉头紧锁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他将目光转向了盖着兽皮躺坐在椅子上的绥州刺史拓跋光琇:“光琇,说说你的想法。”
这个身材瘦弱满脸病容的拓跋家最年长的“光”字辈成员两只眼睛清澈透明,他身上没有游牧族群那种粗狂豪野的腥膻之气,反倒有一种稳重自持的读书人气质。
见族长垂询,他略抬了抬身子,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汉人常说一句话,黄河九曲,独富一套,说的便是大漠北面的河套。我们要打府州,不是单纯为了拔掉折掘家这颗钉子,而是为了打通和那片肥沃的土地及广阔的草场之间的通道。那里纵横千里方圆,均是一马平川,物产丰富足以养育人口牲畜,地势平坦适合我族骑兵往来驰骋。那片地方在汉人中素有‘塞上江南’之称。只要夺取了那里,不用三十年时间,我们便能培育出十万控弦之士,到时候下关中也好,出河东也罢,广阔天地,将任我族驰骋纵横。我们拓跋家割据银夏,已经将近五代,祖宗留下的基业虽然厚实,却多是穷山僻壤,不足以富族群,不足以养兵民。甚么时侯中原的皇帝腾出手来了,便还要拿我们开刀……长兴四年的难关我们能渡过来,不是凭运气,也不是凭力量,而是因为当时的洛阳朝廷还没有占据全局之势,中原的汉人在内斗,这正是我族奋起积蓄力量的天赐良机,若是能够据有河套,日后我们便有了一块足以自足的稳固后方……不要说割据,若干年后,便是效法当年入主中原都未必是一件难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然则折家进驻延州,亦不得不防。折从阮是数十年沙场搏杀出来的宿将,小觑不得。他之所以率兵入关,其实并不是因为中原皇帝的命令,而是看透了我们对府州方面的觊觎之意。他知道,没有汴梁大周方面的支持,仅凭折掘家自己是当不住河东军和定难军两面夹击的。因此他才冒险抽调府州的一部兵力出延州,为的便是牵制我军的北上大计……”
“……此计虽险,却十分有效,一旦我族主力北上,折家兵出芦子关,叩青岭门,甚至杀到统万城下都不是没有可能。我们都和折掘家交过手,他们的兵是强兵,这是公允之论。不过若是他真个敢攻城,胜负却仍属未知。夏州城坚固无比,若无内应献城,便是以当年的大唐百战之师,要攻克也颇不易。即便我族守军不敌折家,坚守上半年却也还是能做到的,折掘家毕竟是客军作战,诸事不似在府州那般便当。而我军主力一旦攻克了府州,则折掘家根基便被挖断,折从阮纵然再厉害,也是无根之萍,不足为惧了……”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头:“……此刻我忧心的,却并不是折家,而是延州军中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李某……”
面对众人诧异的目光,拓跋光琇扭转头看着褚微言缓缓问道:“春秋先生,这个李某的名讳,知道么?”
褚微言摇了摇头。
拓跋光琇道:“诸位请细想,彰武军和我们做了多年邻居,其军中有多少兵,兵手里拿的都是甚么武器,有多少个军官,都叫甚么名字,我们早就摸得清清楚楚的了。但是对这个李某,我们却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这个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此事太过蹊跷,一个籍籍无名的军官,先是闹了一场兵变,甚至一度占据了州城,高允权虽然复辟,最终却也没能奈其如何,反倒还委其做了芦子关巡检使,这件事情,大家难道不觉得蹊跷么?”
“彰武军的一个小卒而已,何足多虑!”拓跋光远不以为然地道。
“一个小卒?”拓跋光琇皱了皱眉,“此人是第一个敢将营寨设在延州城外的彰武军军官,一般彰武军的小卒哪个敢如此做?”
“懂得开仓放粮收买人心的小卒,你们谁见过?”
“折掘家最然厉害,却毕竟是远来的客军,中原的皇帝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吞并延州的,府州的力量已经太强了,强得令汴梁的皇帝都有些害怕。折从阮再厉害,也不敢公然顶着延州士族百姓和汴梁朝廷方面两重压力公然夺高家以自为,而这个李某便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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