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谢明月的婚事
1977年上半年,谢天祥家里迎来了两件喜事,第一件是四儿子明义从京西房山山里的铸造厂调回了京东县,就在新屯村和不老屯村北面国道边上的京东铸造厂里工作,那是一家生产铸铁暖气片的工厂,明义骑自行车二十多分钟就能到达那里。儿子从山沟儿里的工厂重新回到自己身边,谢天祥和李玉容老两口儿心里乐呵的很。第二件喜事是明月的婚事有了眉目,明月的老婶儿真正地将摊咯吱那天答应明月的事放在了心上,她充分挥自己姐妹多的优势,动她们睁大眼睛给自己个儿的侄女物色对象,于是在那个春暖花开柳芽吐绿桃花映红的时节,她在运河边果园村的妹妹特意叭叭儿从那里赶到新屯村,将男方的一张两寸照片交到了姐姐手上,并且说——
“姐,明月这孩子性子烈,所以得给她找一个老实些的(男人),要不还不得针尖儿对麦芒儿天天儿掐架。这小伙子姓果,叫果鹤鸣,他爸爸(叫)果松林,早先呢这果松林在兰州皮革厂做技师,后来犯了作风问题差点儿吃了官司,还是他们厂长保他才没折进去!但是却丢了差事遣返原籍。不过家里日子过得还不错,人家毕竟是懂技术的手艺人,到哪都凭本事吃饭不是?!他家里有一套做鞋的工具,天天儿有人找上门儿来修皮鞋,什么三截头、胶皮底儿,在他手上就跟变魔术似的修好了,这一双鞋怎么也能挣个三块五块的,你看他整天价大前门抽着,二锅头喝着,猪头肉吃着,队长都爱往他家跑,还常赶饭点儿的时候去。果松林也好客,招呼一声儿,‘队长来了,坐坐!喝两盅!如花(哦,叫他媳妇颜如花哪!)再摊个鸡子儿,我和队长喝两口儿!’那队长也不客气,脱鞋上炕,操起酒瓶子就往自己的酒杯中倒酒,然后吧嗒着嘴吃喝起来!
“哟,姐,你看我,怎么说上他爸爸了!果鹤鸣这小伙子一米八的个子,浓眉大眼四方脸儿,鼻直口正,姐你看这照片,是不是?我没诓你吧?小伙子肩宽背厚有把子力气,家里有个石锁,说是练力气的,一天总得举个百十下。别看他五大三粗的,可性子温和总是乐呵呵的,见谁都打招呼可有礼貌了,我还真没见果鹤鸣和谁瞪眼脾气。他手还挺巧,和他爸爸学会了修皮鞋;家里有辆自行车,车带子扎了脚蹬子坏了他都是自己弄,时间长了居然学会了修理自行车,你瞧瞧人家!开始时总有左邻右舍的找他帮忙,这小伙子二话不说乐呵呵地蹲下就干活儿修好为止。时间长了找来的人多了,大伙都觉得总让他白帮忙不落忍,于是每次都照街上的价钱给几毛,你瞧瞧,这又是一笔收入不是?!”
老婶儿笑着插嘴道,“老丫头(对自己小妹妹的爱称,叫了几十年习惯了改不过来了!)就听你说他这个好那个好,都是好的,就没有半点儿毛病?”老妹妹圆睁杏眼誓似的说道,“姐,我说的都是实话,骗谁也不能骗你不是?这小伙子真不赖,要真是成了,那也是明月有这个福气哟!不过话得说回来,人家果家瞧不瞧得上明月还两说着呢!您还甭不爱听!”
(二十三)果鹤鸣
这条河以京东县城东北面的北关桥为界,往西北方向的上游叫温榆河,往东南方向的下游叫北运河。北运河从京东县城的东面仿佛县城的护城河一般笔直地向南流去,流过县城之后便逶迤流向东南,又流过三四公里后出现一个几乎是九十度的大转弯儿,河道由东南方向转而折为正南偏西方向;而且在这个地方,河道陡然变得平缓宽阔起来,水流于是也渐趋平缓,那里的河面仿佛是一面光亮而宽大的镜子,又像是一条宽大的柔滑的缎带。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十一月底的时候下过一场轻雪之后,西北风紧跟着刮了起来,运河一夜之间便冻了一层厚冰,几天之后竟然有尺把厚。冬天的京东,田野里光秃秃的除了土黄色没有旁的颜色,抬头望去,却是被西北风清洗过的蓝天,湛蓝湛蓝的让人不能久视;等到了下午四五点钟时候,那斜在西方天空中的落日则成了红彤彤的一只巨大的仿佛贴在树冠上面的一只大圆盘子。幽深的蓝天,红彤彤的落日,在广阔的冰面上辉映出光亮的色彩。那圆圆的落日在慢慢地接近冰河的时候,不甘心地略微弹跳了一下,似要挣脱开冰面的吸引。但它更像是一个欲就还推红着脸的动情女子,随后便毫不迟疑甚至热烈地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投入进冰河之中,紧接着陷入了一半儿。冰河上的炫目的光亮迅变淡,天的幽深的蓝色于是变成暗蓝。当落日最终消逝在冰河与天际相交的地平线的时候,天地间现出了苍茫的昏沉的暮色,迟归的乌鸦从冰面上腾身飞起,大声地鸣叫着飞回了冲天白杨的树梢上的家。
果鹤鸣袖着双手斜靠在河岸边白杨树的粗大的树干上,微张着口将这整个过程瞧在眼里,他心里涌出的感动竟然使他濡湿了眼眶。归鸦的“呱呱”的大音令他浑身一颤,“天都这般时候了,该回家了!回去晚了,妈又该唠叨个没完!”于是果鹤鸣迅收回心神,快步沿着小路往村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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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一米八的果鹤鸣,因为总是微驼着背的缘故,所以看起来比实际的个头儿要矮一些。从他十三岁那一年开始长个子开始,父母便时时提醒他挺直腰板儿,抬头平视前方,但果鹤鸣越来越觉得自己个子大,周遭人群的身高普遍是一米七上下,在这样的环境中他独显得鹤立鸡群。对于寡言少语做事总背后使劲儿的果鹤鸣而言,平平常常能随上大溜儿就挺好,何必要在别人面前显摆自己,有这个必要吗?这样,他的挺实的大个子似乎成了他的累赘。他常想,那些人前显贵的人背后不定吃了多少苦,爸爸果松林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要想人前显贵,须得背后受罪”,几乎天天在鹤鸣的耳边飘来荡去,在潜移默化中竟印刻在了他的心中,所以果鹤鸣行为内敛做事不张扬,老师或家长的表扬他甜在心里而表面上也只是淡然一笑,于是他便有了踏实谦虚不张扬的“美名”。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好孩子,既然大伙都这么认为他便也自认为是个好孩子,于是他总是尽可能地不争不抢遇事让人三分,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他就真的心悦诚服平心静气地遇事让人三分做事不争不抢。
(二十四)果鹤鸣的父亲母亲
他有一对令他骄傲的父母。父亲果松林是位皮鞋厂的技师,在二十五岁的年纪上就成了gs省会兰州新华皮鞋厂的总技师。果松林是汉族,他家里有一本家谱,后来“破四旧”的时候被拿出来一把火烧掉了,果鹤鸣从小就听父亲唠叨说,自己的祖上在清兵入关前是坐皮匠生意的,清兵入关后被挟持进了兵营,成为了一名工匠士卒,就驻守在运河岸边守卫漕运及京东县城里的各大粮仓。“那时候可不像现在,那时候的京东县是京城的东大门,而尤其重要的是,它是京城地区重要的通商码头漕运重地京城的粮仓,那真是既繁华又重要,人们常说‘一京二卫三京东’,可见京东的重要。八国联军从天津进攻京城,到了通州的八里桥受到了顽强的抵抗!”果松林眉飞色舞地给儿子讲着,“你看现在咱们这边的几个村的名字,大营、小营,东堡(pu)、西堡,还有前北营、后北营,你知道这些营啊、堡呀的都是什么意思?”
果松林边做着皮匠活儿边和儿子鹤鸣聊着闲天儿,“这些村名可不是瞎叫的!再早的时候,京东是漕运码头,南方的大米通过运河漕运运到咱们京东,这些漕粮的存储中心就在京东县城中,你说它的位置又多重要!现在县城里有叫中仓、东仓、后南仓什么的,在早先那可都是存储皇粮的所在。沿着咱家前面这段运河再往下游走,到了张家湾便是漕运码头,想当年,张家湾古镇也是客商云集,那热闹繁华的程度不比县城差!咱们这里呢,原先就是守护漕运和粮仓的兵营重地,那些营盘的当兵的,随着漕运地位的结束转而成为了普通老百姓,并在此地娶妻生子扎下了根儿。咱们这果园村,在早先也真的有一片果树园,那是这些兵营的后花园。咱们的祖上在兵营解散转而成为老百姓之后,就在这个村子里落下了脚。这大清的兵营里既有满族又有汉族,所以这里是满汉杂居的,既然是杂居便开始了通婚,所以按照族谱上的记载,咱们的祖宗里有娶满族那字为妻的,也有嫁给满族人的,到现在咱们的血管里是既有汉族的血统又有满族的血统哪!”说完,果松林抬头看了儿子一眼,而这时果鹤鸣也正大睁着双眼打量着自己的父亲……
(二十五)
在果鹤鸣的眼里,自己的爸爸是个聪明的手艺人,不聪明能在毕业工作后的两三年时间里就成为了一家大皮鞋厂的总技师?在成为总技师后的那个春节,回家探亲的果松林奄然成为了一个城里人,藏青色的中山装与脚下那双他亲手设计制作的黑亮的皮鞋,使得本就浓眉亮眼一股知识分子派头的他被颜如花一眼相中,当即答应了这门婚事。婚后,果松林便携着新婚媳妇登上了西去的列车。
颜如花虽生在农民之家但却几乎没有下过地也没有干过什么农活儿。她有一张俊俏的姑娘的脸,有高挑儿的身材细腻的皮肤与黑亮的披肩秀,她妈背后和人说,自己的这个女儿投错了胎,本应该投生在京城的富庶人家做城里人,可怎么就投到这潮白河边而差一点就成了河北人了呢?妈妈的话传到了颜如花的耳朵里,于是她的身子越地轻飘了起来,她以为自己既是小姐的身子就一定不是丫鬟的命,既然没能生在京城里的富庶人家,那在这潮白河畔就更是一等一的人才。过了潮白河就是heb省,那地方每月都有几次大集,而颜如花每次都婀娜着腰身去逛集市。异性的年轻人、中年人纷纷投来的目光令她脸红心跳,但她内心里却满是喜悦与舒心。五里八村也有托媒求亲的,但不是被她妈挡了架就是被如花被人一口回绝,“全是农民!我颜如花再怎么着也得嫁个有居民户口的呀!”就这样拖来弄去,颜如花快成了老姑娘,她妈也开始替她着急了,放出风去,只要是吃“商品粮”的,她闺女都可以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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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松林再兰州的皮鞋厂里也有人替他介绍对象,但他咬咬牙忍了下来,老家的运河边还有日渐老去的父母,他再怎么着也不能甩袖子不管而独自在外娶妻生子。他也和父母聊过自己的婚事,他说如果自己在兰州娶妻生子了,父母可以随他搬来兰州,爹妈听后连连摆手摇头,自小生活在运河边的这片土地上,年轻时都没怎么出过远门,父亲到的最远的地方是保定的白洋淀,这老了老了怎么着,倒让我们离开这里,你这是怎么想的?人都说叶落归根,我们这都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你倒要我们随你到大西北去漂泊,亏你想得出!你要是愿意呀你自己去,我们不拦着,但你甭打算让我们跟你去,我们宁可让你两个姐姐给我们养老送终!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果松林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哭着诉说到,“儿子不孝哪,招你们二老伤心了。但儿子上了半天学,现在毕业了分派到那里工作,就又得回家务农。那时候您二老同意我出去闯练,现在儿子在那边儿混出了点儿名头儿,成了说话占地儿的师傅。可我又不能在那里结婚安家生子,我放心不下你们哪!”果松林抹了一把眼泪说道,“爸,妈,我想好了,还是在这边找个媳妇吧,只要心眼儿好,能赡养老人,长相能看得过去就成了!爸,妈,您说呢!”
爹妈听果松林如此表白,心下自是欢喜。他们膝下有三个孩子,却只有果松林这么一个儿子,这个老儿子是他们全家的心头肉,爹妈视他如掌上明珠一般,那两个姐姐对他也是呵护备至,家里再苦也不能让老儿子受苦,老爹还特意为他制作了一双翻毛皮鞋,在那个大家都穿着老棉窝(棉鞋)过冬的年代,穿着稀罕的翻毛皮鞋让人们对他另眼相看。然而就是这个的一个儿子还要远离开他们去到那个遥不可知的地方,放着爹娘不顾要去独自谋生,如若在那边娶了媳妇安了家,一年难得见上几面,那样的日子他们能受得了?!而现在儿子终于赌咒誓要在故乡娶妻,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们岂能不高兴得心花怒放?!
(二十六)
这颜如花虽非富贵之人,但也真不是受累的命。她和果松林结婚之后便急匆匆喜洋洋地踏上了西行的列车。很快她便没有了羞涩与矜持,睁着一双美目左顾右盼。对于一个没有离开过乡土没出过远门儿的农村女子,她用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用耳朵倾听着各种听得懂听不懂的口音方言,用鼻子嗅闻着空气中飘溢着的不同的气味,望着新婚丈夫果松林的白净脸与微微鼓起的亮眼睛,她心中洋溢着喜悦。然而火车过了八百里秦川之后便开始钻山洞,没完没了地钻进钻出钻出钻进,之后外面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干越来越黄,到后来几乎没有了植被的影子,到处都是光秃秃黄颜色的山,远处汹涌的黄色的河流在近乎疯狂地向下奔腾,她心里开始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悄声地问道,“松林,这就是大西北?兰州也是这样的吗?”
人生有几大喜事,其一就是“洞房花烛夜”、在事业上小有建树的果松林,才刚又经历了“洞房花烛夜”、“楼得美人归”,他心里怎么不是春风得意?人在顺风顺水的时候常有一股英豪之气。这时的果松林象大哥哥般地说道,“小颜,你知道吗,兰州是gs省会,西北重镇,它是中国唯一黄河穿城而过的城市,在规模上,它是中国西北仅次于西安的第二大城市。在中国的秦王朝时代,这里可不是这个模样,据说那个时代这里遍布着郁郁葱葱的林木,听说过《阿房宫赋》吗,古都长安是那么繁华兴盛,作为它西面的近邻甘肃咋能是如今这个样子呢?或许正因为象《阿房宫赋》中所描写的那样,统治者挥霍无度,任意地向自然界索取,砍伐森林大兴土木,最后导致水土流失,自然界成了现在这般光秃秃的样子。不过听说还有自然方面的原因,喜马拉雅山脉在缓慢的上升,拉动这个地方也在上升,于是自然界以及气候悄悄生了变化。原先湿润多雨郁郁葱葱满目的绿色,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不过甘肃在秦朝时说啥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坐在了列车上的果松林奄然成了半个西北人,言谈中少了许多京腔而多了许多“咋”与“啥”。
“省会兰州古称金城,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牛肉面闻名中外,吃过第一次想吃第二次,吃过第二次想吃第三次,等到吃满了三次那就会终生不忘。你吃不惯辣子吧?!什么是辣子?就是辣椒!咱们运河人管它叫辣椒,到了兰州就叫辣子,红油辣子,那可是真香!”说道这里果松林咽了口唾沫,“吃不惯辣椒不要紧,给你要一碗不放辣子的清汤牛肉面,记住啊,要先喝一口汤,小点儿口儿,看别烫着了!为啥呢?因为那汤是用牛骨头昼夜不停地熬制出来的,有的老店是只换骨头不换汤,牛肉面让人回味无穷这和它的陈年牛骨汤有着大关系哪!所以不喝汤可是不成,那你就真成了外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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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果松林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不满你说,回家这些天我做梦都想着牛肉面!那热腾腾的漂着红油辣子的兰州拉面,不止一次地让我半夜里从梦中馋醒,你还甭不信!对了,这兰州牛肉面又叫兰州拉面,咱们家吃面都是先和面然后用擀面杖擀压出来;而山西刀削面呢是把面块儿放在手上,手艺高的则是放在头上,然后用快刀‘哧哧哧’地削成条状后直接入锅煮熟。咱这兰州拉面不然,它是用手拉出来的,根据食客的不同喜好,拉面一般可以分成宽的、细的、韭叶子,又可以拉得比细的粗差不多一倍的叫二细,比细的更细一倍甚至几倍跟龙须面一般的叫‘毛儿西’,你听听,就冲这名字这面也是极细的。我刚来兰州时也不喜欢吃辣椒,可单位食堂那个厨子是四川人,离开辣椒就不会做菜了,于是我也就慢慢儿能吃辣椒了,现在吃牛肉面要是不放辣椒还真是缺点儿什么似的没味儿哪!看着粗瓷大海碗上的那一层红红的辣椒油儿,我就馋得口水往外流!
“颜哪,你别以为吃牛肉面那里面就真有大片儿的牛肉,三毛钱连汤带面的一大碗再给你放几粒牛肉丁儿,那就是牛肉面了!要真想吃牛肉你得单要,甭多了,你再加个五毛钱的肉,这一碗加肉牛肉面吃下去,如果是早晨吃的,到了中午是不会觉得饿的。兰州牛肉面一般是在早晨和中午吃,差不多到了下午两三点钟,牛肉面馆就收工了,这样的面馆一般是后半夜两三点钟开始忙活,到了下午两三点钟,中午的饭点儿过后也就该收工了;另外哪,兰州人一般晚饭不是牛肉面,为啥呢?这东西属于高热量的饮食,吃过牛肉面之后浑身热身上有劲儿,到了晚上吃下一大碗拉面,除非你要跑上个五千米,否则这东西所产生的热量,会令你身心兴奋,那样到了后半夜也不一定能睡着觉!哈哈哈!”
果松林摇头晃脑地说着,不觉间说得唾沫星子溅飞了出来。颜如花入神地听着,她没想到这表面木讷看似少言寡语的自己的新婚郎君,讲起话来竟然如此勾人心魂,一时间他竟忘记了车窗外流动着的黄色的光秃秃的山,而竟神往于牛肉面的风情之中了。而果松林在她的心中逐渐清晰了起来,虽不能说肃然起敬但此时的颜如花差不多确认自己没有嫁错郎!于是一种浓重的依赖感油然而生,此时的颜如花自然地将身体靠近了自己的丈夫。
(二十七)
颜如花在兰州与果松林生活居住半年有余便因为思乡心切而以有孕之身回到了京东运河边的婆家,这地方她虽然还是陌生的,但这才是她的家,是她和腹中胎儿大家。公、婆两人都以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但身体尚健朗,几乎没有吩咐过她做些什么,毕竟如花已经怀上了果家的孩子,他们尽由着她的性子该干嘛就干嘛。但颜如花心里有分寸,还是要帮着做些家务活尽作为媳妇的本分,只是偶尔到街边站着和街坊邻居去说说话儿聊聊天儿,到了饭点儿再摇摆着回来。
如今的颜如花也真的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果园村又有几个出过京东县而到过大西北见过黄河的人呢?邻居家的小媳妇、大嫂子见到她都要问这问那,于是如花便讲起了兰州的冰封的黄河上行驶着的四轮马车,驮着货物响着叮叮当当铃铛过来又过去的驼队,还有厂里的西北人。她说厂里的西北人喝酒要划拳酒量过人但从来不难为人尤其没有难为过果松林,只要松林红着脸说,“各位,我喝好了,再喝就高了!”之后厚道的工人们便哈哈地笑着说,“果工,抹事儿!你先回去休息,明天还得带着呃们干活呢!我们还要再玩会儿!”颜如花喜悦地顺着眉眼学着工人们说话的腔调和街坊聊着天儿,“咱们这里喝酒的‘文’喝,嗞喽一口酒,吧嗒一口菜,边喝边吃边聊,那地方可不是,喝酒就得划拳,要不就不喝酒。哦对了,说起聊天来了,那地方管聊天叫‘谝’,管逛街叫‘浪’。有一天松林的厂长见我俩从外面回来,开口笑着问道到哪儿浪去了?我听后满肚子不高兴,到外面逛逛街,怎么说‘浪去了’?多难听!这当领导的,咋这么说话?后来松林解释说,‘你别生气,甘肃这地方熟人之间问你到哪儿玩儿去了,到哪儿闲逛去了,都说是到哪儿浪去了,这可不是骂人的话!呵呵!’我这才知道!”
其实颜如花最喜欢讲的当然是牛肉面。她说,“咱们北方人都喜欢吃面条,咱们家的炸酱面、打卤面啥的,都是不带汤的吃起来秃噜秃噜的往嘴里扒拉,我开始以为兰州牛肉面也一定是那样的,只不过那炸酱面、打卤面换成了小碗带汤牛肉当了卤,用小碗带汤的牛肉拌面就叫牛肉面。后来才知道,牛肉面应该叫牛肉汤面,那牛肉汤也不是炖牛肉放酱油的汤,而是用牛棒骨熬出来的牛骨头汤,不过你们还别说,这牛肉面还真是另一番滋味儿,百吃不厌。兰州牛肉面用特大号的粗瓷大海碗盛着,你们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吃不了,总得匀给松林点儿,那连汤儿带面的一大碗吃进肚子,这一天就甭吃别的了!吃牛肉面讲究的是一清二白三清四绿,那汤要清清亮亮的,白是指白萝卜,红是辣子也就是辣椒,绿是青蒜香菜,那家伙,一大碗端上来,没吃就得先留哈喇子!”说完便捂着嘴偷着乐。那几个没出过门儿的姑娘媳妇,竟自听得出了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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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会亲,结婚
夏至这一天,谢新的老奶奶的老妹妹,作为媒人带着果鹤鸣来到了新屯村的谢天祥家会亲。这一天上午天气还是好好的,可等到中午喝会亲酒吃会亲饭的时候,却是阴云密布,过后斗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哗哗啦啦下个不停。正所谓“人不留人天留人”,这么大的雨是任谁都不能出门的了,于是谢天祥、李玉容夫妻及四儿子明义,明月的嫂子岳淑平,就连谢新也是眉飞色舞心中高兴。果鹤鸣和明义聊的甚是投机,果鹤鸣问明义房山的铸造厂的事,对那山里火车小站,对那炼铁的高炉极感兴趣。看着那张棱角分明却极友善的笑脸,任谁心中都会生出一种安全感。那一米八的大个子那微驼着的背脊让谢新想到了二当家的驯养的那匹长着棕黑色油亮体毛的温和而又年轻的大骡子,你靠近它时它不躲不闪也不会乱动至多歪着脑袋用它那双黑亮的大眼睛瞧你一眼,任由你抚摸它光滑的体毛和脖子上长长的鬃毛。谢新时有一种骑到骡子背上的冲动,他想即便真地骑上去了那温顺的牲口也不会尥蹶子将他摔下来,它性情温顺极了!但那家伙身材高大,又如何爬攀的上去?那是二当家的眼中的宝贝,摸摸可以,但他只定不许谢新骑到他宝贝的脊背上去。
半年过后,冬至这一天明月结婚了。老奶奶曾经笑着对谢天祥夫妇说过,“大哥哎,你们家方天气!只要你们家有事儿,准得闹天儿,真了斜门儿了!盖这房的时候刮大风,是不是?明月会亲又下大雨,这冬至这一天还不得下大雪,嗯?!”说完嘿嘿儿乐了。有道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谢天祥这当大哥的自是不会和自己的弟妹因为一句话不顺耳而生气更不至于翻脸,况且人家在明月的婚事上是帮了大忙的;而李玉容就更不会和弟媳妇说三道四,因为她耳朵背听不清你在说什么,除非你在她耳朵旁边大声说话。既然听不到也就省却了许多烦恼,她差不多总是乐呵呵的,尤其在看到孙子谢新在院子里疯玩的时候。
这次又让老奶奶给说中了,冬至这一天没下大雪却是刮起了西北风。新屯村在西北方向,而运河边的梨园村却在东南方向,如此一来可苦坏了这些娶亲的人。他们都骑着自行车,在往西北方向新屯村来的时候,都要屁股抬离了车座儿,双手狠劲儿地攥住车把,使出吃奶的劲儿来大力地踩踏身下的自行车方才能够缓慢前行。果鹤鸣排在自行车队的最前面,虽是西北风吹打在脸上,但那洋溢出来的喜悦心情却在眉梢儿间飘动,任什么风也吹不掉掀不走。
新屯村书记刘国成的儿子连生早早地把拖拉机收拾妥当开到了谢天祥家门口儿,秦顺友等人于是忙前忙后地搬嫁妆,顺友边搬边对明月说,“二姑,您说搬什么就搬什么。我不是说过嘛,把好东西都嘀咕到您家里去。您看墙角儿那缸不错吧,没准儿里面藏着半个猪头呢!我搬拖拉机上去!”说着作势欲搬,明月笑道,“顺友,你就贫吧你!那缸里腌的是老咸菜,你呀!”说完呵呵笑个不停。顺友咧嘴微笑着对明月说道,“二姑,秀兰因为孩子小,出不来!赶明儿我们一家三口儿再去看您!”提到秀兰,明月收敛起笑容变得严肃了起来,她对顺友说道,“顺友,秀兰是个好姑娘,你眼力不错。她妈妈是个哑巴,秀兰从小到大家里没有个说话的人,现在跟了你,结婚生子,你可得好好待承她。”顺友也收起笑容回答道,“二姑您放心,无论世道怎么变,我都会好好待秀兰的。”
该出了。明月微笑着不无羞涩地坐到了果鹤鸣自行车的后座上,老婶儿喊道,“明月,这出了门子,你可就是谢家的姑奶奶了!记得常回来看看你爸你妈你兄弟你侄子!”站在旁边的谢天祥眼睛里泪光盈盈,而李玉容则手拿帕子挟起了眼睛。此时,迎亲与送亲的队伍已然汇合在了一起,变得声势浩大起来,明月的兄弟明义、秀兰的男人秦顺友是当然地送亲成员,谢新也没闲着,他和老奶奶的老闺女明红坐上了拖拉机,给这对新人挂门帘儿的任务就落到了这两个童男童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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