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却捏紧了手中的信纸,金陵郡王赫连允是他的长子,自小文治武功,无一不精,上了战场后更是骁勇绝伦,有万夫不当之勇,一手箭术冠绝当今,乃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长子不但性子稳重,更为庆王府挣得无数荣耀,如果将来有一天,亲弟弟弑父的罪名传出去,皇帝会怎么看他,文武百官会怎么看他,他光辉灿烂的人生定然会留下一个污点,永生不可磨灭。赫连胜哪怕罪该万死,也不能因为他毁掉赫连允的人生…所以,哪怕心头气得快要喷出一口血来,他也必须强行忍住,往死里忍!
在赫连胜的欣喜和庆幸中,庆王突然说道:“再过半个月,越西的使者将会来我朝与我们缔结和平条约,到时候我会作为代表接待这些使臣,你精通越西风俗,也随同参加吧。记住,这是我给你最后的一次机会,千万不要搞砸了。”
赫连胜心头一跳,难以抑制地露出一丝笑容:“是,父亲。”
他起身之时,仿若不经意地看了庆王妃一眼,嘴唇微微勾起,难掩心头嘲讽得意。庆王妃冷冷地注视着他,面上没有丝毫动容。
待他退了出去,庆王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口气似乎要吐出心中的郁结,然而过后他却觉得心口越发憋闷了。
庆王妃暗暗叹息,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还是一脸失望。当朝云来上茶的时候,她的手大力的捏着茶盏,仿佛恨不得将青瓷掐碎才好,紧得手背上都暴起淡淡青筋。朝云心头一怔,庆王妃的失望和恼怒溢于言表,终究全都压了下去,叹息道:“去,把小楼请来。”
江小楼刚刚踏进门来,就闻听庆王妃声音沉沉。
“小楼,咱们失败了。”
庆王妃的声音里明显都是颓唐恼恨,显得尤其悲愤难平。
江小楼的神情平静无波,只是微笑着问道:“母亲何出此言?”
庆王妃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道:“赫连胜的小妾和护卫私通,咱们好容易才利用来打击对方,谁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万料不到他何时跟金陵郡王通上了消息。在一众子女中,王爷真正最看重的其实就是这个庶长子,他也的确很争气,从小文武兼备,骁勇善战,王爷总是说这个儿子最像他年轻的时候,语气那么骄傲…可见是疼爱到了心坎里。所以这一封信…算是断送了咱们这么久的努力,看在赫连允的份上,他不仅饶了赫连胜,还让他去迎接使团,他如今没有功名又没有爵位,迎接使团哪里轮得到他,不过是站在王爷后头做个摆设,尽心竭力弥补过失,好争取在皇帝面前博点好感而已。”
江小楼认真听完,面上却无半点失望之色,唇边反而含着满满的笑:“母亲不必心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从前王爷有多爱护赫连胜,现在就有多厌恶他。若是不信,咱们可以等着慢慢瞧,看王爷是不是真的原谅了他”
庆王妃望着江小楼,此刻太阳将落,暮色如纱,室内还未来得及点燃烛火,只有淡淡的夕阳落在江小楼的面上,绚烂得仿佛蒙上了一层金影。唯见她唇边浅淡温柔的笑容,带着异乎寻常的柔软。
半个月后,越西皇帝果然派来特使访问,这位使臣名字如雷贯耳,乃是越西有名的朝臣郑宏。郑宏有名不是因为他为官有多么出众,而是因为他十分喜欢饮酒,不管寒冬还是盛夏,不管是游猎还是出使,他都会喝酒。如果仅仅是酗酒,那并非什么奇闻,奇特就在他哪怕喝上三天三夜的烈酒,回过头来愈显神采奕奕,机敏过人,办起事儿来雷厉风行,从来没误过事。
庆王作为大周的代表接待对方,同时携带了赫连胜作为随行人员一同参加。这个消息在京城传开,一时引来众人议论纷纷,他们想不到赫连胜竟然这么快就被庆王原谅,而且被带着参与这等重要活动。当消息传来,还在养伤的左萱不由咬牙切齿道:“简直是白费心思!”
江小楼却把药盏推到她的面前,笑容和煦:“好好喝你的药吧,这件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左萱端着黑漆漆的药盏,面上充满迷惑不解:“你这是何意?”
江小楼轻轻一叹:“如果这回王爷重重惩罚他,我会相信王爷依旧对他报有希望。但这次他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你仔细想想,这是真的原谅赫连胜了吗?”
爱之深责之切,只有对一个人失望到了极点,才会连批评都不屑批评他,这样浅显的道理却难以被常人理解。
“那他为什么还要让赫连胜参加如此重要的活动,这不是在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么?”
左萱近乎固执地追问道。
翠玉花形纽香炉中的白烟袅袅升起,弥漫在屋子里,却也无法遮掩那浓浓的药味,左萱只觉得嘴里发苦,心头一阵阵急跳,势要问出个答案不可。
此刻窗外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了下来,急匆匆打在窗纸上,外面雷声、风声、雨声一时交缠在一起,瓢泼大雨来势汹汹,昏黄的烛光映在江小楼的面上,光影仿若也随着这呼呼的风声晃动了一下,在她白皙如玉的面上投下一丝浅浅的阴影。
“不必心急,你会明白的。”
话音刚落,小蝶急步走了进来,许是沾了雨水,绣鞋一路走来,竟然带起细微的沙沙之声。小蝶向他们两人道:“小姐,外面出大事了。”
江小楼淡淡哦了一声:“什么事?”
小蝶脸上恍若还有三分不敢置信:“是二公子!郑宏说喝下一坛就开放一个商埠,王爷便命随行众人陪着喝酒,谁知他喝酒又快又猛又凶又烈,谁都敌不过他。王爷坚持让素来好酒的二公子去,二公子便与郑宏对饮起来,喝完了整整三十八坛烈酒,郑宏依旧谈笑风生,二公子却是坚持不住了,竟是抱案而鼾。王爷说他喝了太多的酒,便命人扶了他回来,谁知轿帘子刚掀开,却发现他——发现他已经已经气绝身亡了!”
左萱手中药盏一下子滚落在地,失声道:“你说什么?”
“二公子…二公子是被酒活活灌死的!”
小蝶的声音犹自带着一丝不可掩饰的震撼。
听了这话,左萱猛然转头看向江小楼,而江小楼却是轻描淡写地道:“现在…你彻底自由了。”
“你的意思是说——”
江小楼慢慢地凑近左萱,婉转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如同一阵细风拂过:“左萱,为国家献身,又是死在他最爱的酒上,为了让他死得其所,王爷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啊。你说,他到底是被酒活活灌死的,还是中毒后肠穿肚烂而死”
“你——”左萱的眼底慢慢涌起惊恐之色,瞳孔瞬间紧缩,她完全不能相信江小楼说了什么。
窗外一道闪电骤起,划破窗纸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江小楼分明眼波盈盈,笑意如水。短短一瞬间,左萱只觉一股寒意遍布全身。
是庆王,真的是庆王杀死了赫连胜,他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老天啊!
江小楼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她深谙离间之道,人心在她手上不过是可以搓揉捏扁的陶泥,只要对方不小心将心思泄露出来,她便可以将它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状。赫连胜以为依靠赫连允的信笺便能逃过一劫,却不知道正是那封信送他上了死路。如果一棵树染了病,最好的方法就是斩断病死的枯枝,免得这疾病弥漫到全身。生在皇家,庆王比谁都懂得这个道理,赫连胜以为自己死里逃生,却不知过去最爱他的父亲已经为他铺平了一条直通地狱的死路。从头到尾,江小楼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只是将原本可以替他遮风挡雨的父爱悉数摧毁。由此可见,人们通常并非被自己憎恶之物所毁灭,而是自己所爱彻底摧毁。今天你珍惜着的一切,也很可能在一天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赫连胜一直以为他是下棋人,最喜欢玩弄手段,结果却被自己下的棋将死了,何其可笑!
------题外话------
一直有人问我小楼和未央的区别,我想唯一的区别在于,她的手上其实没沾血吧⊙▂⊙月底了,姑娘们,月票要给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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