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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水凝不好像昨晚那般对她,碍于身份,只用冷眼扫她,旋即挪向看热闹的小朱,吓得小朱立刻闷头找起活干,手忙脚乱的。
“小朱,我的包呢?”她显然要走了,接了小朱递过的包,忽然又问秦水凝:“秦师傅,这毛领和披肩我何时能取?”
“秋末。”
刚说过夏季还长,工期一下子被拖到了秋末,任是谢婉君习于伪装也被气得咬紧了牙根,假笑讥嘲:“秦师傅是打算从磨针开始么?”
“谢小姐说笑,您说我是孙悟空,那我便给您盗定海神针来缝线,总要些工夫的。”
这两个人过去不常见面是有原因的,一旦撞上总是不能好好说话,今日至此,不欢而散。
梅雨亦风雨(01)
再度碰上是在严太太家里,已是半月后了。
严太太有些日子没组牌局,这日太阳都下山了才往各家打电话,总算凑成一桌。电话打到谢公馆的时候,谢婉君刚好在家,她能得闲不容易,不必赴酒局,安安静静地在家里吃些家常菜,素菜居多,汤羹养胃,一听是严太太邀约,三缺一,谢婉君心中觉得疲累,表面上没展露出分毫,当即叫黄妈答应下来,换身衣裳人模人样地坐车出去了。
严先生是在政府谋职务的,官衔还不低,严太太作为枕边人,总会知道些风声,白来的消息渠道谢婉君怎会错过,另两位牌搭子分别是家中开棉花厂的李太太,和荣安百货的潘二太太。
几个人看似在打牌,嘴里念叨的仍是生意经,李太太并非深闺妇人,手里有些祖产傍身,经李先生牵线搭桥也有了事做,她自称赚钱倒是其次,主要是为了打发时间,折腾罢了。
正说起她前些日子亏的一笔大财,问到在座的几位可有亲戚家的孩子要读书,千万得送到她投的高级中学去:“这不是去年颁布新令,全国都要搞教育、办学堂,我观望了足足有半年,瞧着势头不错,恰巧有人找我投资,就追了一笔,谁料到一下子出现了那么些小学堂,简直将我们挤得没有活路了。”
潘二太太接道:“我也有耳闻,政策一出,大大小小的学校跟雨后春笋似的,看来李太太你还是下手晚了些。”
“我总要谨慎些嘛。”说起这件事来她就心烦,胡乱丢了张二筒,谢婉君便胡牌了,她又迁怒身边打扇的女佣,“哎呦,你轻点儿,将谢小姐身旁的烟灰都吹到我身上了。”
严太太笑着打圆场:“听闻北方那边破落的城隍庙拾掇拾掇都能建座学堂,上海早晚要到这般地步,至于你的学校,寻常人家是读不起的,还不如尽早止损,或是转投些价钱亲民的私塾。”
“那些私塾个个简陋得很,先生都不知是从哪个村庄里抓来的,据说还有前朝的酸秀才,胡子都要拖地,我那些老师可都是从国外聘回,怎能相比?资助他们,怕是照样要赔得底掉。”
严太太见谢婉君始终不语,实在不像她平日里的做派,主动问道:“婉君怎么不讲话?难道跟李太太似的,也赔了钱?”
谢婉君抿嘴低笑,不愿多说似的:“我哪懂什么教育?不如李太太书香世家出身,斯斯文文的,这条财路可是注定与我无缘了。”
她断不可能实话实说,李太太口中极其鄙夷的私塾学堂,正是她投的,营收虽不算多,却极其稳定,只要不打仗,就是一笔源源不断的小财,李太太赔了钱,她又如何说自己是赚的那一个,岂不是打李太太的脸。
瞧着李太太仍旧面若玄坛,半点笑模样都没有,严太太开口宽慰道:“我听老严说,棉花的价格可是又涨了,你该高兴还来不及,何必钻这些牛角尖,亏掉的就叫它过去罢。”
李太太长叹一口气,端起手边的燕窝吃了两口,潘二太太转着眼珠直瞟谢婉君,借机打听:“谢小姐最近在忙什么?可是有阵子没一起打牌了,小潘前几天还说在上海饭店碰见了你,说是在同韩先生谈生意,必是大买卖了。”
谢婉君岂会看不穿她的心思,脸上挂着和气的假笑:“这话说的,看来潘二太太最近没少打牌,竟不邀我,严太太许久没组牌局,今日手痒,可是立马就给我打电话了呢。”
那潘二太太是个笨货,家里的事情一团乱麻还没理清,反倒学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婆那般,专爱坐在巷口瞎打听,为人处世她又不擅长,听谢婉君如是回答,当即笑容僵在了脸上,与李太太对视,接不下去。
严太太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故意放走了张牌,李太太立马眼中放光,还当牌面有了转机:“碰。”
严太太又去看谢婉君,柔声说道:“早听说你生意不好做,上海的码头都被那些流氓占着,他们有同乡会维护,说白了不就是打手,你同那韩寿亭处好关系倒也应当,否则货物进不来,更别说周转了。”
韩寿亭便是如今上海滩叱咤风云的流氓大亨,手中掌控上海最大的同乡会弘社,人人多会尊称一声“韩先生”,严太太身为政府官员的内眷,提起此人自然带着鄙夷。
那韩公馆与严府都在福煦路上,幸亏一东一西隔得远,谢婉君见状不敢多提韩寿亭,在座的属严太太最聪明了,即便是装的,也会说些真正替她着想的话,让人心里舒服,于是她长叹一声,装出烦恼的样子:“可不是,银根吃紧,生意不好做。上个月我不是去了趟香港?谈了笔进口欧洲料子的生意,高端货,码头那边是谈拢了的,只差个长期合作的买主,这些日子就忙着这件事呢。”
李太太闻到肉味儿,比碰牌眼光还亮,又不肯相信似的:“当真是舶来货?别是香港的厂子做出来的,运进来诓我们本地人。若质量当真够硬,你带两匹样子到我家去……”
谢婉君淡笑着又胡了牌,四双柔荑码在桌面上洗牌,待到洗牌声消下来她才答李太太的话:“李先生的棉花厂日进斗金,钱都数不过来,如何看得上我这些蝇头小利。不瞒你们说,这件事已是谈拢了的,同许世蕖许先生,他收了这批货。”
“许世蕖?”严太太嚼着这个名字,理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祥晟绸布庄的那个许世蕖?极年轻的,父母亡故,带着个妹妹?”
谢婉君点了点头:“也是不容易,腿都要叫我跑断了。”许世蕖和韩寿亭有过节的事儿她自然不能说,只能含糊讲道,“许先生见我有韩先生助力,大抵是不信任他们弘社,所以才费了些工夫。”
许世蕖虽然年轻,论起身家来,可是比李太太家里富裕得多,还是不能比的。故而李太太听她搬出了许世蕖的名头,立刻就失了积极,闷声打牌,还要暗骂手气真差,全是臭牌。
那潘二太太则根本听不出谢婉君话里的意思,整个房间里包括旁边服侍的阿妈女佣,恐怕只有严太太能懂。
严太太摸了两张牌的工夫,抿笑接道:“这几年局势还算可以,虽然偶有波动,大体还是向好的,老严他们早就看不下去这些满街横行的流氓,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惩治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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