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麻将牌递到我的面前:“先生,做好了!”
“谢谢,”我掏出一张钞,啪地甩到工作台上:“谢谢,呶,钱在这!”
当我捧着纸麻将牌大步流星地赶到辽河畔的坟地时,人们恰好开始焚烧从卡车上倾卸下来的、数不清的纸牛、纸马、纸人等物,熊熊的火舌映舔着八爷殷红的大棺椁,我突然想起什么:“姑姑,现在,还让土葬么?”
“不让了,”老姑认真地答道:“可是,老人死后,一般情况下,还是土葬!”
“那,政府不管么?”
“嗨,”老姑答道:“管,当然管,可是,只要肯jiao2万元罚款,愿意怎么埋,就怎么埋!”
“豁豁,这叫什么管法,啊,故乡的土地,本来就极为稀少,再这样大兴土葬之风,后果真是让人担忧哇!”
“哎呀,”老姑撇了撇嘴:“大侄,你真是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想得那么多干啥,以后,如果姑姑死在你的前头,你千万可别把姑姑给烧了啊,一定要,”老姑指着八爷的棺椁:“也要给姑姑买个上好的棺材,埋在辽河边!大侄,行不,算姑姑求你了!”
“嘿嘿,”望着姑姑慈详而又真诚的面容,我又瞅了瞅手中的纸麻将牌:“行啊,姑姑,把姑姑埋完了,也给姑姑送幅纸麻将,嘿嘿,咱们姑侄俩,到y间玩去!”
说完,我手掌一挥,呼的一声,将刚刚糊制而成的纸麻将牌,投掷进熊熊的烈焰之中。
155
我估计大舅拘留期已满,应该重获自由,回到家里了,于是,在三叔一脸轻薄的指点之下,我爬上高高的辽河大堤。沿着孤线形的堤坝径直走向东南方,大约走出五、六华里之后,目力所及之处,便会看见一座简陋的草舍,孤零零地俯卧在坝底的田野之中那便是大舅的宅邸了。
一条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与草房的东侧山墙断断续续地衔接着,草房的形状活象是一个小顽童的即兴之作,仔细地端详一番,又酷似一个被淘气的孩子恶作剧般的、一屁股压扁的积木盒,要多么难堪有多么难堪,要多么丑陋有多么丑陋。
在草房的顶端,歪歪扭扭地竖立着一个比萨斜塔似的铁皮烟囱,从那黑不溜秋的烟囱口里窜出一小股浓烈的饮烟,鬼鬼祟祟地飘浮到堤坝上,又屁滚尿流地消失在河床边。一扇严重走形的破窗户,凄惨地眨巴着无神的眼睛,呆呆地凝视着空空dd,死亡般寂静的院落。用秸杆捆扎起来的篱笆墙,把院子圈成一个毫无规则的几何图形,梯形,不是,菱形,也不是,多边形,还算差不多吧!篱笆墙东倒西歪,多处已经彻底塌落。
迈过七裂八扭的破门槛,咕咚一声,尤如掉进y暗潮湿的地窖里,黑乎乎的房间里异味充溢,让我无法喘息。顶棚,不,确切一点说草舍根本没有顶棚,那梁木、那檩木,均毫无遮掩地1uo露着,挂满油污,结成为许多个厚厚的灰网。红砖铺就的地板上漫淌着油乎乎的脏水,冷丁踩踏在上面,有一种让我不安的、粘乎乎的感觉。没有刷油的门框挂着一块早已丧失本色的门帘,肮脏得做块抹布都不合格。紧依着抹涂着黄泥的西侧墙壁,有一张东摇西晃的破桌子,我敢肯定,只要稍微触碰它一下,立即便会人仰马翻,桌子上有一个盛着大半瓶白酒的瓶子和几个挂满油渍、碗口象个脱齿的老太太的破瓷碗。桌子的右侧有一个开了花的、吱呀呻吟的破沙,沙旁边还有一把三条腿的木椅子。
大舅的生活还是那般的狼狈,仅有的一点可怜的生活物品杂乱无章的随意丢弃,好象刚刚被盗贼折腾过,混乱得简直无法形容。屋子里所有的物品,包括喘气的活人,都肮脏得让我不敢接近。真是江山易改,本xg难移啊!
刚刚出狱,身材矮小的大舅,皮肤愈加黑沉粗糙,头大概几个月也没有梳理过,乱蓬蓬的活象是一片被冰雹袭击过的芦苇塘,扣在呆滞的脑门上,见我走进屋来,大舅激动地咧开干咕的、双唇多处溃烂的嘴巴,露出两排可笑的破齿床,那几颗里出外进黄板牙,极其滑稽地、彼此毫不相干地、孤单单地扎在深紫色的齿床上。望着大舅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重病缠身,一脸的垂死之相。
“啊,小力子,大外甥来了!”见我走进屋来,大舅兴奋地站起身来,屁股蛋上的破布丁,依然可笑地摇晃着,他一边亲切地拽握着我的手臂,一边打舅母刷锅炒菜:“他舅母,赶紧炒几个菜,我跟小力子,喝一口!”。
“哎呀,大舅哇,你就别麻烦啦,我刚刚喝完,现在还没醒酒呢!……,唉,大舅哇,这一晃,有好些年没有看到你啦,我真得挺想你的!”我坐到大舅的身旁,大舅伸出枯黄的、青筋暴突的手掌,轻轻地拍打我着的肩膀:“力啊,谢谢你,为了大舅那档子事,四处托人,想帮助大舅,找点出来,大舅永远感谢你!”
“可是,大舅,”我不解地问大舅道:“三叔已经托好了人,你却为什么不出来,非得蹲满半个月,大舅,你这犟劲,有什么用哇!”
“大外甥,”大舅顿了顿:“你三叔的情,大舅可领不起啊,你三叔是什么人,那是咱们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啊,而大舅,又是个啥呐,穷光蛋一个,”
“嗨,大舅,你想得太多了,三叔,会要你什么人情啊!真是的,”
“大外甥,大舅是这样想的,为了大舅,你已经费不少心思了,大舅,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啊!哎哟,”大舅突然尖叫一声,痛苦地坐下身来:“哎哟,脚痛!”
“大舅,”我关切地望着大舅:“你的脚怎么了?”
“唉,”大舅痛苦地呻吟着,满脸感激之情地说道:“小力子,难得你还能来看看大舅哇,大舅很高兴。唉,大舅完啦!大舅这辈子算是彻底地完蛋喽!大舅要死了,马上就要死啦,死啦!你看!”大舅挪了挪屁股,撩起裤腿,露出后脚跟让我看。我的老天,大舅的脚跟处有一个手指般粗大的溃口,塞着棉花球,浓血漫溢。
“唉,这是脉管炎,大外甥,大舅现在连走路都吃力喽!”大舅放下裤腿唉声叹气地说道。
“呀,呀,呀,妈,妈,”
凌乱的土炕上有一个小男婴呀呀地、欢快地乱叫着,毫无目的地舞动着两支小手,象是欢迎我,又象是取笑我。
“大舅,这是谁的孩子啊!”我问大舅道。
“还能是谁的,你表弟的呗!”大舅抓起桌上的半瓶白酒,使劲呷了一口:“唉,大外甥呀,我们这一家人呐,没有一个得好的,我就不用提啦,你表弟也够惨的啦,没有职业,一分钱也挣不着。小力呀,人要是没有钱,那就算拉倒哇,那就不是人喽。这不,为了活命,我的儿媳fu只好扔下个正在吃nai的孩子,去一家新开业的大酒店,给客人当nai娘!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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