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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的时候,他跌在门槛边的石板上,疼得直掉泪珠子。那人无奈地回了头,用糖葫芦哄了半日,他倒是撒开姓子不起来,最后索姓摊开手脚,横竖不离地。结果是被挠痒挠得直伏在那人怀里打滚。
八岁。
他仰躺在那株古樟木下,望着一片铅灰的四角天空。那一次,死亡与他不咸不淡地打了个照面。
很多时候他都会想,入殡之时,他的棺木便用那株烧死的樟树来做,黑色的木,黑色的漆。坟前也有茶花,从他母亲的墓碑旁长过来的,一样纯白,一样干净。他还是仰躺的姿势,头顶上有一面黑白对半的天空,只有那四个墙角不复存在。无界无垠,无边无际。
“小鱼,别怕。我一直都在。”
哥,其实我真的很怕死。
可笑吧,对不。
而比这还可笑的是,我更怕你不会来我的坟头看一眼。
***
放下手中的金钗,他把试金石拿到光下慢悠悠照了两下,研细的金粉颗粒澄亮,自是上乘的成色。便是开了首饰房,里头也未必能找出金质更好的钗子。
他不动声色,拿过案上的押木竖了起来,往桌台左上角一搁,身后的铜板儿见状,闷头不声响,只自己绕到前堂后面去,一眨眼功夫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去了何处。蔡申玉这时才抬起头,朝柜台那一侧翘首以待的人露出一个微笑:“果然是难得的上品金--你说这些首饰都是你祖母临终前托付于你的?”
“正是,“前来典物的男子身型瘦小,有些尖猴腮,穿戴倒是看得出几分富贵人家的派头。他睥睨一眼蔡申玉,口齿伶俐地答道,“奈何家道中落,如今惟有典押些金银饰物换几缗钱,不然日子实在不好过。”
“嗯。”他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却只管拿手慢条斯理地拨弄绢布中余下的金饰,不谈价钱。
那人又瞟了他数次,终是有些按捺不住:“这位老爷,若是看着中意呢,就快开个价吧。家里还等着钱开锅。”
“我当然很喜欢,尤其是这一个。”蔡申玉轻巧地绕开了话题,从金饰中拣出一支他头一眼便看上的扁簪。那支扁簪样式颇为新奇,簪身中弯,錾刻的纹路隐有腾云驾浪之景,又锤锻出几个形似神祈仙童般的人物,然而所着衣袍、所束发具、所执法器皆是前所未见。整个扁簪由一枚分作两股的细钗贯穿,钗头四四方方,竟用累丝包了一颗光泽极佳的海珠。
蔡申玉放在手中翻来覆去又看了几次。阅物数载,此般新巧别致的扁簪他还是头一回见,心里下意识默念--若是他见了,定不会说俗吧。
恍惚过后,发现自己走了神。他不免苦笑。见着菁巧的首饰,总是习惯去猜测那个人看到时的反应。
“你祖母得了这等稀罕之物,真是好福气。”他重新将视线停在对面的人身上,口气放重,脸上似有几分难色,“只是既是已故之人的遗物,我们得看日子收。若是隔得太近了,难免有些不妥,放在店中也不知会不会惹来秽物。你或许也有忌讳”
听他这样一说,那人忙抢白了两句:“不打紧!不打紧!我那祖母早在十年前就闭了眼,这些首饰上绝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蔡申玉的微笑中有十分的客气。手指将簪子翻了个身,他低眼看货,嘴里慢慢说:“要说你祖母是十年前过世的,这些珠宝可就更不干净了。”
“什么意思?”那瘦子一愣,显然有些慌神。
“意思是,这些首饰的边缘摸起来尖利刺手,成色看上去明艳光鲜,嵌了珠的不见蒙尘,不要说十年,只怕锻打出来还不足一年功夫,是批新货。”蔡申玉直视他的双眼,从里面找到了意料之中的一点惊恐。他温和地笑了笑,“这位客官,若是想销赃灭迹,来我这间铺子算是来错了地儿。”
一句话晴天霹雳,叫那人猛地跳脚,直扑到柜前两手一兜,将金银细软统统摞入怀中。他大声叫嚷:“满口胡说八道!我是瞎了眼,不该上你这破铺子!给不起银子便少说两句诬蔑人的话!老子走就是了!”
未及转身,屏风后早有衙门差役蜂拥而上,将那人团团擒了个正着。
原来铜板儿方才见到蔡申玉用押木放了暗号,早已从后门出去,直奔府衙,唤了人来擒贼。每逢年关,京城偷盗窃物之事屡禁不绝,盗贼得手之后通常会在质库换成银钱,销赃若是得逞,贼人远走高飞,失主万一追讨上门,质库洗不清干系,白白赔折银两,极为头痛。为了避嫌防患,聿京内大小典铺皆与官府往来密切,平日和店中伙计约定暗号,若遇见可疑之徒,立刻往相熟的衙役那儿通风报信。
待那人被两个身强体壮的差役押了出门,蔡申玉才对领头的男子笑了笑,如往常一般推过一盅热茶:“辛苦了。这段时间总闹贼慌,想来你们也忙得紧。”
“可不是,昨天在其他铺里也抓了两个。现在的贼,菁得很,铺里当家的眼力也没几个像你这样准,到头来苦了我们。”梁鸢匆匆呷了一口茶,手指拢住杯身,尽量往冻僵的手上挣几分暖意。他走得急,靴上的雪块在地板上掉了几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脚往外踢。
蔡申玉从容道来:“其实也没什么诀窍,只须多留神便知道来人可疑。他虽穿着富态,可一双鞋却是外头乡间卖的旧货,那身衣服倒像偷来的。再加上他神情警惕,态度急躁,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十有八九又是来销赃的。”
梁鸢叹服一阵,转眼望住台上饰物,对蔡申玉一拱拳:“还劳烦蔡当家照原样包好,我还得带回去作呈堂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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