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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律,不管是感情上,还是艺术上,都是个令人窒息的人。没有人不承认他的才华,可真正能跟他长久相处的圈里人,又是少之又少。
听到厨房里男人们说话的声音,舒从躺椅上转过头,膝上放的画册至少有半小时没翻动过,她一直在回想手术前短暂的七天,每一个值的记忆的瞬间。如今,关于孩子,她只有医院的一张诊断书和几张化验单还留着,虽然卓娅一再嘱咐她销毁,可每次拿起来看,舒就觉得这几张纸算是最后一点纪念,实在舍不得丢开。
到浴室里洗了脸,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可镜子里的眼神还是掩饰不住忧郁和悲伤。舒对着镜子笑了笑,觉得笑得比哭还难看,就打消了强装欢颜的念头,没再回客厅,而是进了卧室准备就寝。
送走了高磊和韩豫几个人,厨房洗里台上的酒瓶也没收拾,子律打开窗吹了吹自己身上的烟味,在客厅里又把要说的话想了一遍,才推开卧室门进去。
晚上子律特意叫了几个朋友来他的公寓吃饭,虽然只是随便叫的外卖,但气氛很好,舒也难得有兴致参加,饭后男人聊天,她推说累了早早就到卧室休息,子律进去,见她已经躺在床上睡了。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在被上,小声想把舒叫醒了。她到底为什么消沉,和朋友们谈完子律很想知道。
“这阵子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是因为签证的事吗?我道歉!”
舒依然团着身子埋在枕头里,听到他问了好几次,低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悔意,手指不得不在被里紧紧扭住,才能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不敢转过身面对他,因为孩子,她对他有了一层欲言又止的歉疚,每次都更深一些。她变得优柔寡断,总是莫名的想哭。她不知道那真是因为自责,还是害怕。有关孩子的事好几次已经在嘴边了,最后又不忍心他听了难受只好憋回去。如果他知道了,他们还有没有未来,舒不敢想。
子律得不到回应,只好靠着舒躺下,把被子掀开一角盖在自己身上。手臂从舒肩上揽过去,让她靠到自己胸前。她一瘦,整个肩胛只剩下骨头,摸起来一点肉都没有,他的手就停在肩头凉凉的地方,感觉到她慢慢转过身,整个脸都埋在胸口,手环着他的腰,不一会儿,胸前就传来暖暖的湿意。
最近她常常无端落泪,尤其是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子律对这种无力而为的感觉很无奈,叹口气,抬手关了床头的灯。
在幽暗里,他想了又想,固然有些草率,还是决定早点把话说出来。
把怀里的身子托高,让她枕在肩上,抵着头顶,又闻到熟悉的干花香味。子律从口袋里摸出刚刚喝完的易拉罐瓶盖,伸到被里放进舒的手心。
“咱们结婚吧……舒……”
曼特林咖啡(中)————远游
子律其实压根没有认真考虑过结婚这样的事情,放到十年以前,当时他还和叶枫在一起,就是两个人一起习惯了,觉得就是对方了,结不结婚不过是一个形式。因为年纪轻,反而觉得婚姻很累赘。如果不是有子修出来横道夺爱,子律完全不会感觉出婚姻是多么郑重的承诺。
子修母亲离世的早,父亲续娶了子修和子爱的母亲,婚姻,从很小时对他来说就不做太多憧憬,反而时常庆幸没有草率和叶枫结婚,如果是婚后叶枫出现了背叛,于他则是从面子里子上加倍的难堪。
叶枫那段感情,以不愿告人的缘由分手终结,因为那个孩子的事,子律也没再苦苦追究,只是自己难受了一阵子,后来认识了舒,又很快先入为主的把她留在身边,他没觉得缺少过伴侣。
至于叶枫跟子修的生活,有没有好结果,还是不了了之,子律并不在乎,他早把感情看淡看透了,无非是身体上的东西,加些精神牵连而已。
婚姻对艺术圈子的人实在算不得很珍贵的东西,子律在圈子里待得越久,看得越清楚。画家、雕塑家、模特、助手、社区里人口流动的有多快,艺术家身边的伴侣换的就有多快。
一段关系结束再开始另一段,互不相欠,人货两清,感情的天平上谁也不倾斜。饮食男女,这就是生活。
像高磊和韩预,子律和舒这样的,已经是难得的长期关系了。偶尔也有人用婚姻的形式固定下来,但以离婚收场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子律更觉得结婚反而是形式大于内容,弄不好,还会撕破脸换个前夫前妻的身份,实在没必要。
另一个,就是舒从来没要求过。她身边的朋友,除了成衣店老板柳紫结婚了,其他都是独身,更有舒拉那样的不婚主义者常常在身边鼓吹分手。舒跟他的五年,不细想子律都会觉得过得太顺利,云淡风清的惬意,不像其他圈外同龄的朋友,因为成家立业整天奔命,过着普通人庸庸碌碌的日子。
社区里没有人希望淹没在人潮里,拼搏了很多年爬到现在的位置,有了些资本,哪怕要孤单下去,这群人也谋求过上特立独行的日子。如同第一批开拓社区和画家村的前辈那样,宁愿孑然一身一辈子,也不肯为了凡俗的富贵享乐放弃艺术上的追求。
可如今,子律这样闲云野鹤狂放不羁的想法慢慢变了,也许就是五年里和舒共同生活潜移默化使然,总之她养病的几天,不止从一个朋友朋友嘴里听到“结婚”两个字,他自己心里也慢慢萌生出一些念头,两股东西碰在一起,似乎时机到了,暗示他该有所行动了。
舒和叶枫不一样,子律很清楚这点,比起叶枫,他更想要她。过去的五年,并不是他设想的一段随便的感情,虽然开始的一切都是在他主导下进行的,可后来放不开的也是他自己。子律曾经标榜过的付出不要太多,投入不要太深,在舒这里被全盘推翻。他自己陷进去了,陷得比他想的还深,有多少次主动说出道歉的话,子律自己也数不清了。
那些引以为豪的骨气呢?或者骄傲?荡然无存了吗?还是只是因为她,一切变得值得了?
喝酒的时候,高磊和韩豫问了许多问题,子律一时答不上来,自顾自把玩着易拉罐的拉环。当初为什么把获奖的戒指送她,还让她戴在表示已婚的手指上,为什么非让她住在自己公寓的对面,为什么把小波调过去给她帮忙,为什么不许她接近子修,为什么非要带着她去双年展,太多为什么,问得他反而更想不清楚,只是把拉环套在指尖上转来转去。
记得当初送她戒指时,她并没有接过去,只是踮着脚把两只手伸到他面前,让他亲自给戴上。当时想也没多想就直接套到左手无名指上,觉得只有戴在那里才好看。之后她歪着头想了想,裂开嘴笑了,唇红齿白,在阳光里看了令人心坎里都是软的。后来她再没有拿掉过戒指,多少次吵架,把钥匙都退给了对方,好多天不见面,那戒指依然牢牢戴在她无名指上,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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