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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有人敢这么对皇上说话,我这一句似乎刺中了他心里防备最薄弱的一点,他迅速地恢复了帝王之姿,眉棱骨上一跳一跳地,面目也有些狰狞起来,向我走近两步,声音不大,却极压抑:“你心里是这么想朕的?”
我心里其实从未这么想过,只是不肯在此时低头,也怪皇上平日宠我太甚,我并不象其他的皇子格格那样怕他。我犟着脖子,毫不退让。皇上沉着脸看我半天,用我从未听过的冷厉语气说:“都是这么没良心!也罢,你就呆在这儿,好好想想朕是怎么待你的!”说完,大步走出祠堂,推开门,对守在院内的侍卫乌力说:“在这儿守着她,什么时候反省了,才准回行宫。”
乌力愣了一下,方才“嗻”了一声。皇上不理众人,抬步便向御撵走去,十三看看他,又回头看看站在祠堂里的我,急声道:“皇阿玛,曼萦她……”
“你随朕回行宫。”皇上斥断他的话,回头看我一眼,转身离开。十三脸憋得通红,奈何皇上根本不理他的求情,没奈何下,他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也叔叔咬着牙,皱着眉,被身边的侍卫们推推搡搡地拉走了。小小的祠堂里,只有我寒冷难耐地站着,屋外的乌力,虽一向与我交好,也只能怜惜地看着我,不发一语。
听着车马声渐渐远去,我强忍的泪落下。细心地将额娘的字卷好,抱在怀里,我伏在供桌上嘤嘤哭了起来。说实话,真是后悔,不该对皇上说那些话,一时糊涂,口不择言说出伤人的话来,尤其伤的还是一向疼我爱我的皇上,尤其是在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尤其是在我忘了带手炉的时候。
只怪当地的官员太听皇上的话了,这个破旧的祠堂未经修缮,破门破窗处处露风,不一会儿我就冷透了。边抽泣边四处打量,想找个背风的地方。乌力看着我缩背拱肩的模样,脱下披风,裹在我身上:“格格不必担心,皇上只是一时生气,过一会儿便会来接格格的。”
我点点头,刚刚平复的悲伤又起,鼻子一酸:“乌力叔叔,我……”
乌力还有另外几名侍卫这几年和也叔叔成了生死之交,我一向跟着也叔叔也叫他们叔叔,他们一开始还惶惑地不敢接受,现在也习惯了我这个外来户格格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叫叔叔。
乌力拍拍我,揭开供桌上的案板挡在没有窗纸的窗户上,扯下灰败的幕帘塞进门缝,便依旧站到门外,反手带上了门。
先是站着。
站累了就蹲着。
蹲累了就坐着。
坐累了,我索性爬到已经没有案板的供桌下,蜷缩在一角,将背朝着外面,脸深埋进披风里,试图保留怀里仅存的一点温暖。
太阳已经落山,可是因为遍野积雪的缘故,天光很亮。人在冷的时候就很容易饿,这句话我真的相信了。因为此刻我就很饿,肚子里叽哩咕噜乱响,心里默默求神拜佛,能有人好心偷偷地给我送点吃的来。想着想着,不由得咒骂起十三。想当年,我冒着倾盆,不,远比倾盆还大的雨去救你,可你倒好,看着我受难,连影子也不见了,此刻想必正酒肉穿肠过呢,把受冻捱饿的我早抛脑后去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冷风冲了进来。刚想回头看看是不是有人解救我来了,就听到了乌力的声音:“格格,没事吧?”我懒懒地摆摆手,又缩了回去。乌力自我钻进供桌下之后,每隔一小会儿总要出声询问,生怕我冻出个好歹来,可他身为侍卫也不能多做些什么,只能在一边干着急罢了。
“好饿啊!”我忍不住呻吟出声,“什么都行,荷叶粥,喇嘛糕,豌豆黄,长春卷,烤鸭,怪味鸡……”
“现熬的腊八粥,还有油煎的水晶饺成吗?”笑谑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一激灵爬起来,十三手中拿着个食盒子,正对着我咪咪笑。
“你怎么才来?”我冲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揭开盒盖,拈了两个饺子就塞进嘴里。十三四处看看,实在没有放东西的地方,干脆一蹲身把食盒子放在了地上,从怀里掏出个珐琅丝的玻璃瓶,拔去瓶塞凑到我嘴边:“参汤还热着,快喝一口。”
我一向不喜参汤,总觉得一股怪味,忙别开头:“嗯,不要,难喝得紧!”
十三却扶着我的头,强给我灌了一口:“别乱动,冻了这半天,喝一口提提气。”
我勉强咽了两口,再不肯喝了,强自挣开,蹲下去连吃几个饺子去去嘴里的怪味。十三也蹲下,端出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腊八粥,用小勺搅了搅,递给我:“别光吃饺子,喝点粥。”我接过,也不用勺,就着碗边唏哩胡噜喝了几口,身上登时暖了。
“你偷跑来的吧,快回去吧,皇上知道了又该责你了!”吃饱了,我催他。
十三叹口气:“皇阿玛这次气得不轻,晚膳都没用就安置了。大家都去求情,皇上只不理会。曼萦,皇阿玛一向那么疼你,你以前犯了多大的错儿,他还不是一笑置之,这次是为的什么?”
我摇摇头:“别问了,十三哥哥,也不为什么,总之是我不听皇上的话罢了。”
十三面色一紧,嘴唇跟着抿了起来,好半天才低声问道:“你……不听皇上什么话了?”
“也,也没什么要紧事儿。”我垂下头,不愿看他忐忑期盼的眼睛。
十三一直陪我到深夜,才在小齐子的再三催促下离开了。
下了一天的雪,晚上却突然放晴,一轮明月洒下无数清辉,白皑皑的雪地映着月光。我倚在门框上,看着胤祥骑在马上一直回过头来的身影。
乌力笔直地站在门外,雪盖了一身。
胤祥给我带了一件狐皮大氅还有两只手炉,尽够暖和的了。我便把披风还给了乌力,招呼他进祠堂来守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的是回不去了,这大雪的天儿,不论是谁一直在外头站着都吃不消。乌力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屋。他拔下腰刀劈了破烂的供桌点着一堆火,我裹着狐皮氅,坐在地下铺的披风上,辗转难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刚有了点睡意,乌力却突然跳将起来,握着腰刀柄,厉声对着屋外说:“是谁?”
我唬得跳起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是来了什么人吗?
门被推开,李德全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我,轻施一礼,道:“格格吉祥。”
我和乌力对视一眼,有些欣喜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李德全福了一福:“李谙答好,这么早,天儿又冷,还劳烦您跑这一趟。”李德全呵呵一笑,说道:“都是皇上吩咐的差使,谈什么劳烦不劳烦。传皇上的口谕,曼萦格格即刻返京。格格,归置归置,马车在外头候着了!”
什么?
即刻返京?
我没听错吧?
看看李德全,他朝我轻点着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面上虽带着笑,神情却是不容置疑的。我也只有笑着点点头,一手执起额娘的字轴,一手拾起过长的大氅下摆,臃臃肿肿地迈出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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