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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自古以来君不离臣。他身为一国之君,岂有不去之理?”鸾姬太后扬眉轻嗤。性子偏淡的她鲜少说重话,却每每提及皇帝时语气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平日里任他胡闹也就罢了,后日的官宴他却是非去不可的。”说罢又低低地啐了一句:“昏君。”这半个多月定是又与那些男宠们花天酒地不知归了!
瞧见她抵额头疼的模样,司歆不禁有些好笑。似乎每每提起皇帝,她总是这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呢。那神情当真像极了严母正对着自己不成器的孩子,可实际上——
无意间垂眸,却忽而轻轻“呀”了一声,“太后,瞧您又落了根乌发啦。”司歆诧异地望着乌木梳齿带出的一根青丝。指下便是鸾姬太后兰泽的乌发,发中带有奇香,竟远胜过那满苑的瑾华。
听见她咋呼的声音,鸾姬太后不禁笑着嗔了一句:“凡人皆会落发,有何奇怪的?”
司歆摇了摇头,轻叹道:“可小姐落发只为相思。”她时常听老爷道:天象逢劫,小姐携一头馨香的乌发而生,卜其命卦含“扶朝救世”之相。如花开花落年复年,凡人的头发皆会长,亦会落。可小姐的却从来不会。唯有相思时,发自落。
“总说不惦念,定也是假的吧……”司歆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而后小心地将那根落发收入袖中,重又执梳。心想如今小姐已入宫五载,那从前的人,从前的情,是否真能统统忘却呢?那段“乌木”的传奇,一如神仙眷侣的超然,可还有谁会记得?
鸾姬太后抿唇莞尔,“你可千万别听父亲大人的诳话。什么天象什么命理,皆是他一时兴起胡编出来的。若非与他有约在先,我也——”话语一顿,她又在瞬间改口道:“哀家为国事操劳过度,落几根头发也在所难免。”
话音未落,便见前方几个衣着鲜丽的女官们迎面走来,似乎不曾察觉到太后的存在,仍在窃窃私语着,“陛下这回的老师可真好看啊,也不知是谁请来的。”
“准又是哪个想讨好皇帝的大臣呗。皇帝身边的男宠哪一个不是由他们送进宫的?”
其间传出一声低啐:“呸!一个个皆是亲自享用过了再献上去,我瞧见那些大臣便觉得恶心。”
“岂止恶心?我看更是愚蠢!连我都知道如今的皇帝根本毫无实权。天下是谁的?太后的!”一个更加激烈的女子声音传来,“那群人尽想着讨好那昏君又有何用?幸太后心高,瞧不起他们,他们一个都甭想升官!哼,我若为臣,便一定只为太后做事。”
话罢是一阵起伏的唏嘘,议论声微微低了忽又扬上去,“说起来,从前不都是太后亲自为陛下请来的老师么?怎么这回——”
话语戛然而断,一行人皆在看见鸾姬太后的瞬间变了脸色,赶紧福身行礼:“参见太后。”
鸾姬太后微微笑了笑,眉目端凝如斯,仿佛不曾听见她们方才禁忌的谈话,“州鶧。”唤的是其中一个掌司仪的女官,“三日后哀家要在玉贤殿设官宴,记得吩咐他们去准备。”
“是,太后。”
眼见她们心有戚戚焉地噤声离去,鸾姬太后的唇角浮出捉摸不透的笑意,而后问向身后的司歆:“司歆,从前的皇宫可曾有这些牙尖嘴利,善论是非的丫头们?”
“不曾。”司歆如实答。从前的宫女们哪一个不是规规矩矩唯命是从的?还能骂大臣无用皇帝昏庸?那真是天大的胆子了。
“其实啊,我从不介意她们此番议论。”鸾姬太后阖上红贴,缓缓站起身来,“相反,我更情愿她们多说一些,多骂一些。或许她们的话偏激了,却是有灵魂的。”她起身往亭子外头的夕阳里走去,红白烫金的余晖下,她的锦绣云衣上织着瑰丽而华美的凤凰纹样,凤尾如练长曳及地,每走一步皆傲睨生姿。
“司歆,随我去皇帝寝宫一趟。”
此刻,昭阳殿春意不减。细珠帘将缱绻的暮色迎进了窗,珠穿有孔隙,错落的疏影似金丝袍上蟠结繁杂的锦纹。身着龙袍的削瘦少年正赤着双足,毫无形象地蜷蹲在软榻上,专注地审视着眼前不动声色授课的素衣男子。
男子有着秀致而柔和的五官,举手投足间也尽显儒雅风姿。正是前日为皇帝请来的老师,萧烛卿,“……袭上千秋万代,君载锦若,面朝群臣。又曰:何谓治国之道?便需……”
“美人啊,你今晚给朕侍寝吧。”夙婴捧着脸笑嘻嘻地道。相比于萧烛卿的俊美,这少年皇帝的容貌便显得过于女气了,身骨又格外纤瘦,连赤裸的双足也雪白得不似男子的。偏他的眉眼生得极长、极媚,漫不经心看人时总能呈出一种若有似无的病态,谁见犹怜。倘若言笑便更像是种极致的诱惑。
闻言,萧烛卿便合上书卷,莞尔颔首道:“陛下若想休息,微臣也不便打扰了。”款款有礼,且不若雕琢出来的微笑,却分明少了些许的感情,“微臣告退。”说罢就要离去。
“喂喂,怎么就走了?”夙婴赶忙爬起来要拦下他,却因他起得太急,一脚踩在软榻边沿,来不及站稳便摇摇晃晃要摔下去。
萧烛卿神色微紧,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脚步本已朝他迈出半步,却又在下一刻停住了不动。他微眯起眼,心中已然有了底数。这个皇帝……
“啊呀——陛——陛下!”萧烛卿不急着出手相救,离皇帝最近的陪读书童却早吓得赶不及要去扶,然还未碰及对方,皇帝却自己稳住了身子。
“走开走开,朕才不会有事。”夙婴有些气恼地推开书童,赤足也不趿鞋,就这么大咧咧地跳下软榻,“喂,你当真不愿侍寝?”他指着萧烛卿问,媚长的眼儿掠过一抹奇异的精光,但那光华瞬间就被掩埋在妖摄的诡笑里,“你非要抗旨不成?”
正要步步紧逼时,却闻外面一声长喝:“太后驾到——”
夙婴顿时便泄了气,缩着肩膀重又爬回至软榻,“你走吧,朕今晚留不住你了。”他懒洋洋地挥了挥袖子,并顺手翻出枕下压着的一本禁书来看,春宫幅画皆是香艳淋漓。
萧烛卿微笑如初,本已退身欲出,却在看见外面来人的瞬间微微僵住了身子。
那个人,便是太后鸾姬。
却不止是他,对方的眼睛里也分明写着错愕。相视仅是须臾,却仿佛有千万年那么长。片刻的失神后,萧烛卿礼节地俯首朝拜:“微臣萧烛卿,见过太后。”
收拾好心绪,鸾姬太后也是莞尔一笑,如青山妩媚,“想必萧先生便是皇帝新请来的老师了罢。”一句“萧先生”,语气不减五年前的那般旖旎,怎多情,却似无情?
萧烛卿心头微漾,不待开口,便听见里头传来夙婴暴戾无理的叫喊:“告诉你——朕要他!朕就要这个老师!再不换其他人了!”
鸾姬太后忍不住蹙起了眉。尽管心头不甚反感,却还是面带微笑地走至皇帝榻旁坐下,眼角往上提,自发忽视他手中的香艳文图,“皇儿,你当真喜欢这个老师?”她温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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