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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玺,你真是个……大度的女子。大度到冷漠,冷漠到残忍。
“珍重。夫……君。”绿帘双叠的织纺马车内,眉玺悲哀地阖上眼睛,指尖掐进手心里竟不觉得疼,“一日为夫,终生不忘。何况三年……纵然永隔,今后定还是改不了这个唤法的吧……”
正悲从中来时,马车忽然重重地摇晃一下,“哐——”车轮声戛然而止。入耳一声闷哼,是车夫被踹倒在地的声音……紧接着车轮声又起,却分明易了方向。
马车内的眉玺不慌不惧,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南何,别不做声,我现在还听得见。”
随后车帘被掀起,坐进来的人果真是南何,“哼,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现在的德性,跟怨妇似的。”她鄙夷地撇撇嘴,“说走就走,还真是有骨气嘛。不怕没了水家的庇护,那鬼东西又寻你麻烦?”
眉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将侧脸枕在南何肩上,“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想必日后她会很乐意欣赏我生不如死的模样。”
是呵!从头至尾妃夷姐姐都只是想报复她,想看她痛苦,想看她绝望——尽管她们本是骨肉至亲。但,有些爱是与生俱来的,如同有些恨——妃夷姐姐恨她,恨她入骨。所以费尽心思让她爱上水沐清,并在刻骨铭心的相爱之后不得不承受相望天涯的痛苦……
可是妃夷姐姐,你究竟又是何苦?明明也是那样深那样切地爱着那个男子啊,明明,从来就不曾搁浅过对他的思念……
“想哭就哭吧。”南何别过脸淡声道。
“呵呵,南何你道,我们该去哪边隐居好呢?”眉玺却是笑得媚如春水。
“哭出声来也没关系。”
“嗳,我想找一个开满梅花的地方,可好?”眉玺越发笑得欢快。
“他已经……听不见了。”
“……”眉玺死死地咬紧下唇,先是竭力隐忍着的破碎的哽咽,直至疲惫的眼眶早已盛不下泪水的重量,便再也忍不住抱着南何的肩膀失声痛哭起来……
两个多月之后,春满人间,苏州城内霪雨绵绵。红墙绿瓦围的是豪宅阔苑,几颦翠叶压着新枝,颤巍巍打落了一地杏花。水府书斋内,雕螭香案端书香盈袖,案前有一杏袍男子抵额小憩。他的眼帘下留着一方黯淡的青影,显然是许久未曾好好歇息过。
不知何时,半敞的房门边有道人影挡去了光线,“您的茶。”
来人不行礼,不事主,却只有这三个字,轻轻巧意。
水沐清眼睫一颤,蓦然睁眼时,一只白底青花瓷杯已经隔空飞来,气势凌厉,但——没有杀意。宽袖一抬,他已稳稳接住茶杯,笑意漫上眼角,客客气气,“何方高人?”
“先喝茶。”声音里透出几许曼妙的笑意,音线媚如斯,乍听会以为是哪家的闺女来寻郎——偏却是个男人。且是个……脂粉味儿满身的“娇”男人。
是他!知晓了对方身份,水沐清爽快地将茶一饮而尽,“好茶。”他朗声笑赞。
“你是否太过相信你头上的玉簪了?”男人斜靠着门棂,手指漫不经心地缠绕起自己的长发,“不怕我下的毒是连它也试不出来的?”
水沐清眸中神色微冷,笑意却是不变,“你似乎很了解我?”竟连他头上的玉簪能试毒也知道!实然,水家子孙皆有灵玉随身——他自己随的是青黄玉,专试毒。二妹沁泠随的是墨玉,专通兽语。而三弟源沂随的是紫玉,专应魔性。
男人不以为然地笑笑,“别太自信,七年前‘龙醉引’和‘凤舞萱’两者相融滋生出的毒性可不就没试出来?”将对方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看在眼里,他又笑,却没有轻蔑之意,“你从前就很理智,理智到……有那么点绝情。你曾说……男儿当以家业前途为重,儿女情长才是其次。不是吗?”他喃喃的语气像在自说自话。
水沐清的眼睛眯狭起来,“江湖上皆传上古倾昙的主子‘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原以为只是浮夸之言,今日一听才知果然不虚。”衣袂盈风鼓胀起来,他的真气已在掌心凝结,“阁下今日亲自登门不会只是想跟水某叙旧来的罢?”
“谁道不是呢?”男人摇头,声音里的笑意却像是叹息,“我只是,想请你喝杯茶而已。”他突然扬手,还在香案上的茶杯竟刹那飞旋而起,不等水沐清出手相拦便径自破窗而出!
水沐清神色一凛,忽闻背后有风劲烈,本能地移身半步,那飞回来的茶杯便巧巧地从他的耳畔擦边而过,里面盛着满满一杯雨露——分明是在挑衅!
“御回!”水沐清便在瞬间破掌而出,掌劲如铁!顿时便闻“砰”的一声脆响,茶杯受震在半空碎裂开来,青末四溅,杯中所有的雨露迎面泼上了男人一脸。
“你——”水沐清陡然皱起了眉,这个男人——明明内力在自己之上,却不回击,甚至连躲都不躲?究竟是故意,还是……而下一刻,他的眼神便在望见那张褪尽脂粉下的容颜时彻底凝固!
那张脸——那样熟悉的眉目,包括那似怨似嗔的眼神,怎么可能是——“妃……夷?”他浑身大震,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而那震惊又在瞬间转化为不可遏止的愤怒,“你究竟有何目的?为何要易容成她的模样?”妃夷已经离开了啊!可他竟连亡者都不放过?
“雒昙,你忘了。”男人直直望着他,唇角有笑,语气却是说不出的苍凉。
水沐清的身体陡然一僵。能用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唤着他的字的人……只有妃夷啊!不不——不可能!他吃力地按住额心,脑海里的却只剩了他瘦长的身骨,凸起的喉结以及平坦的胸膛……哈,简直荒唐至极!眼前的“妃夷”——根本就是个男人啊!
“雒昙,这七年来,我不曾忘去过有关你的一切,包括你写的诗,包括你说的话,包括你身上最敏感的地方……统统都,记得清清楚楚。”唇角勾起自嘲的笑容,杜妃夷转眼望向窗外阴霾的天,仿佛那一瞬,所有坚定不催的信念都被这磨心蚀骨的春雨湮没,“我原以为,你也可以做到像我这样,记得我亲手沏的茶……你明明说过,我杜妃夷沏的茶绝世仅有,是任何人也模仿不来的啊……”
她突然仓惶失笑,“看来是我错了,是我将自己幻想得太伟大,是我,将你的爱幻想得太深——”她神情一滞,复又茫然,“或者,你的爱也可以如我那样深,但……不是对我。”转而对上他的眼,她的笑容突发柔媚到不可思议,“雒昙,你已经不爱我了。”
是了,这个男人——这个曾为了自己而悲痛欲绝的男人,如今已心有他属。
“雒昙,你已经,不爱我了啊……”杜妃夷又兀自重复了一遍,仿佛一瞬之间便看破了红尘所有。原来当爱崩落,连同所有的恨在此刻也变得毫无意义,她忽然竟再也恨不起那个女子——她的妹妹,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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