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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白担!”一个小战士激动独个一声突兀的喊,又是引得一阵笑。
拐了两道弯,走跨进了一道门槛,福巧终见着了丈夫云长。
堂屋里云长几人聚着似在忙,实则就几步的距离,福巧走过去,却还是觉着远,远望着云长的侧脸似是黑瘦,心就一阵的扯疼,脚底下的步子还未到,那胸膛里跳动着的,就似乎已急不可待的要冲上前,想要好好的看端详了那日思夜想的人。
那边的战士一声热喊:“大队长,嫂子到了!”这边的季云长握笔的手指轻微一抖,他转过头,媳妇福巧就立在院子的好日头底下,由远至近,由模糊到清晰的步步走来,走到他面前,那张数不清几回梦里头的娇憨面孔,在初为人母后平添了几分丰熟,眼睛倒还是一如往昔的盈真明亮,一双反闪了太阳光的眸子里头,映着的是自己的倒影。
长久之思一促间的相见,倒让一对小夫妻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两个人皆一笑的,云长道:“来啦!”
福巧仰头深望一眼丈夫,一迎上却又新妇般的心口砰跳,羞熟低头,万般掏心话的,却只应了一声:“嗯。”只径摇摆着大姐的柔胖小手道:“快瞧呵,这是爸爸!”
云长初见长女,也是欣喜,伸手抱来,却面对一团孩童娇软手足无措的不知如何搂抱舒适,大姐虽是胆大小儿,但被初见的亲爹一记拉离了娘的怀抱,又横竖抱来的不适,一双小手啪的就拍上了云长的面颊,一挣身子的就转头尖叫着要娘,云长哄劝无法,无奈苦笑,只得还将了福巧,一旁的同僚笑道:“一双手笔杆子枪杆子都耍得转的人,今可算是遇着对手了!”
云长一见大姐回归了亲娘怀抱,马上安静只一双和母亲一般的黑亮眼睛滴溜溜圆睁仿佛在揣测打量自己,小圆嘴紧抿着,活脱一个儿时的妻子相,不由也笑,对福巧道:“像你,也是个犟脾气吧!”
长别相思难熬,这难得相聚的头一夜,夫妻俩肌肤相依,耳鬓厮磨,福巧尚未断了根乳的身子还隐约的存着哺儿的乳香,一阵软暖里云长唆了一口,一小丝淡淡的清甜弥漫在暗夜里的口唇之间,这样的滋味让云长心头搅痛,头埋在妻子的胸前,长俯着这样的一个姿势未动。俩人依偎,无声的安宁中福巧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也感觉得到自己胸口悬滴下轻微的温凉,她的手轻揉上丈夫的头发,轻轻的揉,福巧轻道一句:“娘还好的时候,最后一回打水洗脚,特地叫抱了咱大姐在身边,娘说了,儿不在,孙儿在也是一样,尽了孝道了,她走的顺心,并无牵挂。叫咱们上头的,也得好好的活,做好自个的本分事,别叫她底下惦记,反不安稳。”
云长静听不响,只身子微微的颤,闭着眼睛又一滴热泪躺落,只仍着妻子一双温暖手臂的搂抱,也回抱着妻子,深紧的。
福巧的眼睛也闭起来,春分最后的那一回洗脚,福巧还在烧热之中,也是之后婆母已撒手西归才从亲母洒泪告知中知晓,其时春分已是残烛弥留,拼存了最后的一丝意识强撑,仪式一般,热水深浸那已半凉透的枯槁双脚,怕就是担忧着如今亲儿云长这一场哀恸至极的疚哭。当日福巧娘道:“你云长至孝的男儿,与亲娘身处同个地界却无法子病前尽孝,丧前扯幡,墓前祭奠,怕是要落了终生疚痛,你婆婆爱子如命的人,怎会不知晓,怎会舍得云长那般,才会早做了这一场,也真是费煞了她的一片为娘苦心。”
当时福巧是才经了生死一悬间的母女平安,贴面怀抱着初生爱女于春分所虑是感同身受,同是为娘的心很是疼哭了一场。如今搂着叱咤战前现时却暗泣如孩童般脆弱的丈夫,心口里一摒吸痛,却怕更添伤悲,忍没一同哀苦落下眼泪来,只搂紧了云长俩人如一体的深拥拍抚,直至一齐混沌睡去。
如此一个年中,除却公务,夫妻日日珍惜相见时短,到年后福巧回到合庄,已是有了新珠鸾动,到了盛夏西瓜密熟,生下了第二个女儿,去信问了云长,按着大姐玉芝的顺排,取名玉婷。
1942年,玉芝已能稳稳走好好说,玉婷也开始牙牙学语时,福巧在一照面红艳金绕镰刀斧头的针绣旗子下,与庄子里的几个青年,握着拳头,认认真真按着陈姑娘的一字一说,入了党。
旗子是妇救会的姐妹们一针一线亲绣上的,按陈姑娘说的,那红面旗子上金闪闪的镰刀,就是种地的农民。
绣旗子的时候,陈姑娘说:“这大天底下,咱们种地的,一直以来都是受欺负的,从前受地主的,土匪的,现在,更有日本鬼子的!明明是咱们种出来的粮食,自个和自个家的孩子却都吃不饱吃不着!但以后,咱农民的日子肯定会与现今不同,日后,咱们的地,种出来的粮食都是咱们自个的,不用交租子,也不用供给谁,咱们和咱们的孩子,都能吃饱饭穿暖衣,踏踏实实种地,舒舒服服过日子,再没有人来搜刮欺负咱,也不会有人再来扫荡抢东西,到那时候,咱们能自个当家作主,腰杆子挺的直直的!”
福巧问:“陈姐说的以后,是多久呢?”
陈姑娘道:“老话说家就是根,咱们家家都在中国的土地上,咱们的国家,就像一个大的家,一个有全天下孩子的娘,有家有娘,咱的心里,才有念想,才算着了根!我相信,千千万万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不会丢了自个的根基,这就是咱们的力量!而这千千万万的人里头,就有数不清像咱们这样的农民,有你,也有我,有男人,也有咱女人,咱们都是这力量的一份子,就像一丝的亮光,全部凝聚在一起,就能成了白日里光亮亮的大日头!驱了那黑漆漆里的害人鬼邪!所以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很久!咱们是都能看得着的!咱们的命运都掌握在咱自己的手上,只要咱们自个努力!”
“那要咋努力呢?”
“首先,就是得把这霸着别人家园不撒手的小日本鬼子赶出咱中国的地界去!”
红色的旗子映照,一群姐妹们听的眼睛都不眨,福巧望着陈姑娘,觉得她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不高声的几句话,便能让人看见许多似乎玄之又玄摸不着的东西,比如,希望,比如,命运。
三,粽香(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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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春湿端午,福巧带着两个丫头回娘家,进了院子就嗅着了粽叶的清香,二堂哥家的大丫头秋苗乖唤声“姑姑”,领带了两小妹妹院子里耍抛布包子,福巧径直进屋,花檐子底下瞧见大牛和弟弟夏生正挨蹲着抚弄奶奶房里的狸花猫大喵逗玩,大喵近年岁了,已过了亲近人的顽皮劲,只欢喜蜷缩着晒在日头里,如今被两个小子轻手脚的挑摸倒不烦躁,依旧眯着眼睛半寐,福巧见小哥俩玩的惬意,说了句:“仔细着些,大喵凶起来可会抓人!”一笑而过就撩了帘子进屋子,瞧见奶奶阿藤盘靠在床榻上,正对着账本眯着眼拨算盘珠子,凤衣一旁站着,悄声语的。见了福巧进来,阿藤抬眼笑道:“粽子刚冒热气,你这馋嘴丫头就巧脚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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