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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彻夜不眠的出租车司机。他们睁着疲惫的双眼,搜寻着路上随时有可能伸出手的行人。然而,在这种时间点赶去上班的人,都是睡眼惺忪地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拿着杯豆浆,匆忙地冲向公交车站或者地铁入口的工薪族,日益上涨的出租车价格不仅让他们怨声载道,也让马路上亮着红色“空车”标志的出租车越来越多。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着计价器上的数字翻跟斗的人,他们不需要赶这么早的时间上班,他们的名片上地址电话虽然都不相同,但是差不多都印着同样的两个词语:总监,或者主管。但也不会再往上了。再往上级别的人,要么自己开车,要么别人帮他开车。要么就住在公司马路对面,走路上班。
还有刚刚从钱柜里走出来的双眼一抹黑的年轻女孩子。她们晕开的眼妆在清澈的晨曦里看起来更加肮脏不堪,她们的喉咙里是昨夜的酒气,酸的,苦的,腥的,臭的,混合起来就是一款名为“失败者”的香水。香料配方则是五味名叫虚荣、贪婪、懒惰、倒霉、愚蠢的奇珍异草。
但还有另外一群人。他们却仿佛眼前的晨曦一样,干净,清澈,规律,健康。
比如顾源和南湘。
我在半梦半醒中听见客厅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我睁开眼睛,还没回过神来,突然一阵风就从没有关紧的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窗帘被猛地掀开,强烈的光线照进屋子,把房间里的昏暗瞬间撕碎,我发出一声惨叫,感觉像有人拿柠檬水挤进了我的眼睛里。
可能我叫得太过用力,同时混合着昨晚的宿醉,我耳朵里立刻开始嗡嗡嗡地叫个不停,整个房间在我的视线里像洗衣机的甩干桶一样旋转起来。
我的惨叫声同时也惊醒了睡在我边上的崇光。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那些电视里床垫广告中金发碧眼的肌肉模特,他们千篇一律地裸着上身,侧躺着甜美入梦,同时还要露出一副厚实的肩膀和一双让人流口水的肌肉胳膊在白色床单外面吸引消费者的眼球。他的头发蓬松干净,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他的皮肤在清晨的光线里显得清爽而透彻。他明显是洗过澡洗过头,刷好牙换好睡衣再上床的。他看起来像一份烘焙得刚刚好的早餐点心。
而我呢?我从床上挣扎着直起身子,就从墙上的镜子里看见了我的尊容,我那巨大的眼袋垂下来,快要挂到人中边上了,睫毛膏花得一塌糊涂,让我看起来像被唐宛如揍过一样。(也有可能确实如此,说实话,昨晚残留的记忆里,有几个镜头让我觉得唐宛如很有可能揍了我,比如,我记得自己恍惚中把一个哈密瓜当做抱枕朝着唐宛如脑袋上砸了过去。)而我的头发看起来就更惊悚了,感觉像是在东风大卡车的排气管下面吹了三个钟头一样。
我要呕了。
崇光显然也被我吓住了,他瞪圆了那双毛茸茸的性感眼睛,同时深呼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果断地闭紧了双眼倒头继续呼呼大睡。我想,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做了个噩梦。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卧室,拧开洗手台的水龙头,然后把脑袋塞到水柱下面去。我一边被哗啦啦的自来水冲刷着,一边继续睡。要不是我把水池的塞子拔了起来的话,我想我真的有可能把自己淹死在蓄满水的洗手池里。我相信看到这种诡异的犯罪现场,就连福尔摩斯也破不了这个命案。
我在梦里卸了妆,洗了头,刷了牙,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客厅里,就看到了容光焕发,衣着光鲜的顾源和南湘——此时此刻,我最不想看到的两个人。
俗话怎么说来着,瑞雪纷纷辞旧岁,新仇旧恨一起来。是的,顾源就是我的旧恨,他恨了我大半年了,我没差。而南湘呢,则是我几个小时之前的新仇。
南湘看见我,冲我打了个招呼,看起来人畜无害,喜怒不掺的样子。
而顾源呢,不出我所料,依然是那副无视我的德行,他继续悠哉地品味着他杯子里热气飘香的咖啡,和南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的出现对他来说就像是马路对面飞过了一只塑料袋,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要是换了以前,我多少还是会因为曾经的内疚而对他稍微带点歉意,他无视也就无视吧。然而此刻,我一夜酗酒之后的宿醉像一个紧箍咒一样卡在我的脑袋上,之前哭哭啼啼,嘻嘻哈哈,神经病一样的酒后疯狂所带来的后果就是此刻堵满整个胸口的沮丧和烦躁,所以,顾源脸上那副“白眼狼大头蒜,二逼青年靠边站”的表情,立刻让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我像一台冒着黑烟的拖拉机一样吭吭吭吭地冲到餐桌边上,从顾源手边拿过咖啡壶,把餐桌上倒扣着的一个咖啡杯翻过来,哗啦啦地倒了一满杯,我宿醉未醒,理所当然洒了一桌子。我的挑衅立刻让深有洁癖的顾源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呲——”的一声耸起了肩膀,他的眉眼露出极其厌恶的表情,但他忍了忍没对我口出恶言。我其实有点失落,我已经做好了浴血奋战的准备了,结果对方只是轻轻地绕过了我,大摇大摆挥着鞭子扬长而去,只留给我一个马屁股。
南湘看我们两个剑拔弩张的架势,于是出来解围,她看了看我,叹口气说:“你们昨天什么事儿啊,需要喝成这样?”
“喝成这样?喝成哪样了啊请问?”她以为她是在解围,但真抱歉,她只是又点燃了另一堆柴而已,“洗漱完毕了你都还能从我脸上解读出那么多信息啊?我是喝得少了个眼珠子还是人中顶到脑门心上去了啊?”我的起床气加上宿醉头疼,再加上昨天在思南公馆的耻辱,让我一秒钟变成一条丧心病狂的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
“你只有一个眼睛戴着黑色美瞳。”南湘看着我,淡定地说。
“……”我转身窝火地朝卫生间走去,要不是刚刚我洗脸洗头,把酒劲儿洗去了大半的话,我想我有可能自剜双目。
我把眼睛里那枚美瞳摘下来丢进垃圾桶里,从镜柜里拿出框架眼镜戴上,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非常好,我顷刻间又把南湘嘴里“喝成这样”的“这样”二字刷新到了一个更惊人的高度。
我走回客厅继续喝咖啡,南湘和顾源都没再说话,我经过刚刚的自取其辱之后,气焰也没有那么嚣张了。我在咖啡的浓郁香味下,头痛渐渐缓和了些。
我看着坐在对面的南湘,她姣好的面容在清晨柔和的光线里,看起来和几年前大学时代的她没有任何区别。而我呢,蓬头垢面,眼泡浮肿,戴着副黑框眼镜,我看起来和几年前大学时代的训导主任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时候,从我身后传来一阵轰鸣,仿佛一辆推土机正在朝我开过来,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唐宛如起床了。
她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爬上餐桌边的吧凳,然后就像一只无骨醉鸡一样瘫软在了桌面上,她穿着一套白色泡泡袖的蕾丝睡裙,圆滚滚,白乎乎,看起来仿佛一只奶油蛋糕从摩托车后座上翻下来摔在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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