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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希看着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却生不出一点点同情可怜来。
“可以进去再说吗?”惟希淡声问。
男主人侧身让开一条缝,仅够惟希勉强进门,随即“嘭”一声阖上门。
屋内一如惟希上次来的时候那样昏暗,许是几天没开门开窗通风,也无人打扫,地上随处散落着各种生活垃圾,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腐烂颓败的气息,教人几欲掩鼻。
“方便的话,麻烦请尊夫人与令堂一起到客厅里,我们一次性将事情解释清楚才好。”惟希的职业素养教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男主人佝偻着脊梁先去主卧请妻子出来,又往客卧搀扶着中年妇女来到客厅。
惟希望着身穿一件皱巴巴睡袍、孤伶伶站在客厅里的女主人,微微颌首。女主人不过几天工夫,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形,头发蓬乱地披散着,两眼深深凹陷下去,颧骨突兀,嘴唇干裂,仿佛一具人形骷.髅。反观由男主人搀扶着的中年妇女,虽然皮肤黝黑粗糙,然而面皮紧绷,嘴角还沾着没来得及擦干净的饼干渣,脚步全然不像她装出来的那样虚浮。
惟希要闭一闭眼睛,才能让自己不露出冷笑来。
“是来给我们送钱的吗?”中年妇女用力抓着男主人的手腕,上扬的嗓音透露出她此时此刻的兴奋,眼里流露出对将要到手的财富的热切渴望。要不是是碍于儿媳妇在场,她大约会笑出声来。
“让我们先看一段监控录像,再接着谈赔付问题。”惟希对男女主人说,直接略过中年妇女满是期盼的脸。
“监控录、录像?什么监控录像?!”中年妇女慌张起来,大着嗓门问,“看什么录像?你们就是想赖着不给钱!”
说罢一拍大腿,蓦地两腿一弯,在散落着各种生活垃圾的地板上盘腿而做,前仰后合地哭诉起来,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老头子你走得早啊!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被城里人欺负啊!”、“小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心狠手辣啊!”、“给孩子的钱他们也赖着不给啊!天打雷劈啊!”。
惟希和女主人在一旁冷眼看了数秒,行尸走肉般的男主人已经麻木得连尴尬的表情都无力流露,只漠然地站在她身边。
“有电脑吗?”惟希淡声问。
女主人伸出枯瘦的手指,朝电视机指了指。
惟希跨过地上的垃圾,走到电视机柜边上,注意到五十寸的多媒体电视机侧边的优盘接口。见一家三个主人没有一个打算帮忙的意思,她只好自己在电视机柜上一堆乱糟糟的杂物中间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接入优盘,切换频道,播放卫傥拷贝给她的监控录像片段。
视频的背景里是风声和鸽子的“咕咕”叫声,偶尔还有汽车鸣笛声,镜头稳定清晰地对准了一排前有广场的高层楼房。中午的阳光垂直洒在一排排阳台的遮阳棚上,没有阳光反射的封闭式阳台玻璃窗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有老人抱着婴儿在阳台里晒太阳,就在这层封闭阳台楼上,斜上方的窗口,一个穿着蓝底碎花衫的中年妇女,一手接打电话,一手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婴靠在窗台边上。
女主人抽噎一声,干瘦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唇,盘腿坐在地板上干嚎的中年妇女猛地收了嗓,仿佛被人紧紧勒住咽喉,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电视里传出呼喇喇的风响,画面里的婴儿趴在窗台上,一双小手扒着玻璃窗,努力地蹬着藕节似的胖腿想站起来。打电话的中年妇女原本一手楼着婴儿的腰腹,以防止她撞上玻璃窗,忽然,她的动作似着了魔停滞片刻,随后,她慢慢地放开了护着婴儿的手,缓缓将原本只推开一条小缝的玻璃窗开得更大。女婴的身体随着玻璃窗的推开,一下就扑了出去,一双小胖腿还趴跪在窗台上。小小婴儿不明所以地回头望了望,仿佛想弄明白怎么没站起来,反倒趴下了呢?
“月亮……”一室死寂中女主人终于喊着女儿的乳名,泪流满面。
“关了它!关了它!”中年女人也明白过来,拼命从地上一蹦而起,张牙舞爪地扑向惟希,想抢走她手里的电视机遥控器。
惟希哪里能让她得逞,只一个侧身便避开了她,而她则被地上凌乱堆放的垃圾绊得一个踉跄,轰然摔倒在地。
在场的人全都看着她出丑,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她。见势不妙,她卡巴了几下眼睛,再一次嚎哭起来。
男主人不忍地撇过头去。
“陈家梁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别闭上眼睛,你看着,你睁大眼睛看着!”女主人嘶声对丈夫吼道。
监控录像画面里的中年妇女,由最初的迟疑犹豫,到最后的凶恶狠毒,中间只隔了短短几秒时间,她上前去顶住女婴的双脚,手一用力,就将原本还只是半身扑在窗外的小身体,整个推到了转轴窗的外头。婴儿没有一丝生还机会,从窄窄的窗台上跌落……
小小婴儿下坠的速度太快,甚至来不及发出啼哭,就已经砸在地面。
男主人的表情由麻木而愕然,继而痛苦绝望地慢慢将视线落在徒劳地站起身来试图挡在电视机前不让他看视频的母亲身上。
“妈……那是我的妞妞,你的……你的孙女,你怎么……”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家梁你听妈说,妈不是有意的,”中年妇女上前去试图拉住儿子的手,却被男主人避了开,她看看面无表情的惟希和眼里充满刻骨仇恨的儿媳妇,终于真的慌了,“家梁,妈没想到妞妞会摔下去,你相信妈!我当时和你姑打电话,她说她刚抱上了孙子,八斤八两重,等满月的时候请咱们一起去吃满月酒。妈一个没注意……”
男主人在丧女之痛和发现亲母竟然是杀女凶手的巨大打击面前,终至崩溃,双手狠命地捶打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为什么?!”
女主人鄙弃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和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陈家梁,别演了,你心里早就知道是你妈干的,你就是不愿意承认,想从中和稀泥,把这事儿给遮掩过去罢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演什么演?演给谁看?!”
“可那是我妈啊!”男主人痛哭流涕。
“可那是你女儿啊!”女主人干瘦的身体里发出冷硬的咆哮。
惟希见场面濒临失控,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女主人的手肘,“我已经报警,警察应该已经快到了。”
男主人错愕地抬头,“……这是我们的家事,你怎么……”
看着他一副家丑不可外扬,打算就家庭内部解决的模样,惟希忍不住嗤之以鼻。
“这不是普通的民事纠纷,而是性质恶劣的刑事案件,作为保险理赔调查员,我有责任有义务报.警处理。令堂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你一句轻巧的‘家事’就能草草了事的。”
中年妇女这时仿佛也醒悟过来,一个箭步蹿上来,拽住他的胳膊,兜头盖脸连拍带打,“妈孤儿寡母地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辛辛苦苦赚钱供你读大学,我图个啥?不就是要对得起你们老陈家的列祖列宗?我不能让老陈家在你这一辈断了香火啊!家梁,妈没别的意思啊!就想让你再生个儿子,可你老婆偏偏不肯,说有妞妞一个就够了!这能一样吗?!家梁,妈不能坐牢,妈要是坐了牢,一大把年纪也就算了,你以后可还怎么见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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