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一面佯佯去远了。
昙奴回来之后追问结果,莲灯怕她为难,定王二字说得很犹豫,“我若是同你的旧主为敌,会不会伤了你的心?”
昙奴哈哈笑了两声,“什么旧主不旧主,我们这些人和坊间的小厮、酒博士一样,出死入生只为糊口饭吃,谈不上感情。我是孤儿,五岁那年进了慈幼局,你可能想象不出我吃过多少苦,当初一起被选中的有二十个,到最后只剩三人,活下来的大多弄得半人半鬼。你见过我一身的刀伤,多少回从阎王殿爬回来的,定王对我没有任何恩义可言,相反我恨他入骨。”
莲灯放下心来,复迟疑道:“既然定王与我阿耶的冤情有牵连,你在他帐下多年,就没有听说过半点消息么?”
昙奴摇头说没有,“这样重要的事,轻易不会让我们知道。再说铲除百里都护靠的是文斗,没有动用死士暗杀,因此我是半点也不知情。”
她黯然点点头,静站了一会儿,朝国师离开的方向眺望,低声嘟囔着:“不会一去不复返吧!”
还好没有,隔了两个时辰他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布口袋。走到她面前随手一扔,里面的银锭和金叶子顿时散落了一地。他抬了抬下巴,“本座没什么狡兔三窟的本事,但是本座的手段更加直接有效。”
的确是,东山再起需要资本,看这一袋东西,折便成铜钱,少说也有三万贯。莲灯好像突然明白了朝廷对付他的决心,也许就因为他是个巨贪也说不定。
有钱固然有了底气,可无处容身依旧是个难题。他们如今不在城内,往西北走是最好的选择。当初从敦煌来长安时没有过所,一路都靠偷关,积累下的经验回程再用,绝对驾轻就熟。
如此只剩迷倒国师一项了,莲灯摸了摸荷包,蒙汉药时刻为他准备着。国师现在和凡人无异,解决起来应该不难。别看他平时挑剔又小气,其实心性单纯,也许这世上没有比他更达观的人了。比如放舟,她曾经很信任他,他总说和她有婚约,她居然还有一点相信。可是最后他变成那样,再也做不成朋友了,一辈子都是敌人。
她没有遭受过背叛,这是第一次,很觉得伤心。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国师还是原来的国师,朗朗若朝霞举,从来没有令她失望过。所以越是珍惜,越是要紧紧抓在手里。待她和定王的私仇了结了,真假国师的风波也日渐平息,到时候再让他和放舟算账不迟。
只是这种头上无瓦的日子苦了国师,他锦衣玉食享受了一百多年,突然落难,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莲灯口袋里那些锃亮的铁片终于派上了用场,用它们打来两只野兔子,架火烤着吃。昙奴为了便于行事,到一户农家顺了个瓦罐回来,煮了一罐野菜汤,把整包蒙汉药都下了进去。反正这回是孤注一掷,如果办不成,接下来可能就得跟着他进城。他不理俗务太久了,那五官灵台郎不知还有几个是他的心腹,万一踏错一步,国师细皮嫩肉的脖子经不住刀割斧砍。
“如果定王有篡位的决心,应该一直窥视中原动静。”
她撕下一大片肉递给国师,东拉西扯着,分散他的注意力,“你说他会不会想到是百里济的女儿找他们报仇?”
国师按着兔肉的丝缕咬下一长条,细嚼慢咽着,随口道:“不一定,毕竟处决百里济的政命是他承办的,他会再三确认,不让你们有死而复生的机会。”
但人算不如天算,让她侥幸活了下来。莲灯颔首,“如此最好,可以先入碎叶城,反正我等得起,哪怕混进王府做个灶下婢,总能够侯到动手的机会。”
嘴里絮絮说着,接过昙奴递来的粗陶碗,仔细把汤吹凉了,殷勤送到国师面前,笑道,“熏肉燥口得很,国师喝点汤吧!过会儿我和昙奴搭个小帐起来,我们睡外面,国师睡车里。”
到了这种地步也不挑剔了,国师接过野菜汤一饮而尽,喝完咂了咂味道,直皱眉头。没过多久摇晃起来,莲灯乐呵呵张开手臂,他迟迟看了她一眼,一下栽倒在她怀里。
抱着一个郎君怪不好意思的,但绝对不影响好心情。两个女孩一阵雀跃,费尽力气把人搬进车内,不知道药效能维持多久,不敢耽搁,连夜往灵州方向驶去。
昙奴驾车,莲灯在她身旁坐着,不时回头看一眼,国师动静全无,一切按照她们预想的方向发展。只是很奇怪,照理说放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们,留着病根等将来发作么?如果他想彻底取代国师,当然是杀了他一了百了,那么金吾卫也好,神宫徒众也好,不会这么安静。现在看来,有心放他们走似的,这里面一定有些内情是她们不知道的。
两个人都涉世未深,怀疑归怀疑,仍旧一门心思往外冲。莲灯甚至害怕国师半道上会醒,中途又给他灌了一回药。
昙奴说:“用量别那么重吧,太狠了把人毒傻怎么办?你要抓个傻子做压寨夫人吗?”
莲灯长吁短叹着把药包了起来,实在不行只好绑上,等出了京都地界,哪怕他吵着闹着要回来也不成了。
虽然前路渺茫,但捡个国师回家,心里实在很欢喜。不过鸣沙山暂时不能去,放舟知道他们无路可走,也许就在那里等着他们。莲灯决定在张掖落脚,地方大了容易藏身,先把国师养熟了再说。
然而设想得虽好,到底还是太天真了。赶了一夜的路,天将明时到了陈陶斜,车马渐渐走近关隘,只见那高大的木栅两掖黑压压站满了戍军。关中设二十六关,京畿四周的不过是上关,余下的还有中关和下关。他们来的时候门禁没有那么严,蒙混蒙混也能够过去。现在不同,放舟毕竟是个缜密的人,知道只要中关设卡,他们就插翅难逃了。
昙奴转过头看了莲灯一眼,硬闯恐怕不行,无奈只得停下来。原想后退另谋别的出路,没想到正遇上戍军交接,校尉率部众就跟在他们车后,这下连回头路都给切断了。
莲灯紧张起来,看国师,他侧身而卧,正沉沉好眠。她顺手扯下一块幔子兜头把他盖住,这个时候似乎只有硬着头皮碰运气了,说不定那些兵卒睡迷了,忘了她们的名字。但凡运气平常一点,过所掏出来大概就剩锒铛入狱了。
昙奴低声道:“一口咬定出关会亲眷,国师的那些金银呢?拿上一两样,偷着塞给盘查的人。”
所以干脆谎称没有过所,就算要补办,也比架在枪头上好。莲灯点头应了,跳下马车先去打头阵。心里到底紧张,也用不着故作镇定,索性畏缩着上前,肃了一礼道:“侍官在上,奴要出关投亲。”
门禁上的禁军看了她一眼,也未说别的,简单扔过来两个字,“过所。”
她嗫嚅了下,“奴去宁州,未出关内道,要什么过所?”
那禁军瞪着两眼,恶声恶气道:“没有过所便去官衙补办,不必多言。”
这样也好,暂时避过去再想办法,忙揖手道是打算折返,没想到一个领头的副尉扬声叫住了,抬起刀把指了指马车方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车上是何人?”
莲灯暗自心惊,脑子里转得飞快,敷衍道:“车上是家叔,染病多时不见好转,实在无奈,欲回乡祭奠祖先祈愿保佑……”
副尉显然不需要听她解释,问这两句不过是例行公事,车上的人以及行李都要检查,这是上面颁下来的令。也不看她,带着两个禁军便往车马走过去。莲灯知道不妙,国师的长相实在扎人眼,那些奴兵要查,连过所都用不着,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端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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