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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烟焰弥漫,上风头几处火势正大。何灌、史进带了四五百人,在街尘烟尘里回转来。鲁智深见所有军民,都衣甲歪斜,鼻息紧促,谅是苦战了来,便问何灌道:"正路还有金兵也无?"何灌道:"刚才来的那拨金兵,我们在焰火里几次截杀,十停倒了结他七八停。叵耐斡离不这贼,要以多取胜,现在又陆续派了骑兵,分着许多路来寻找我们厮杀。我想,我们是牵制之兵,厮杀得越久越好,我在前面和金兵匆匆交战了两次,便由小路旁过这里来。金兵大股,被火头拦住了,大家尚幸无恙。"鲁智深道:"张青殉难了。他浑家受着重伤在民家将息。"何灌点头叹息。这时,孙宏带了后路接应市民,挑了十几桶粟米粥,又是几担碗勺,由烟丛中匆匆跑了来。见了何灌唱喏道:"制使相公和各位将军苦战了半日,必是饥渴。小人在民家搜了些粟米……"何灌连声道好。便将面前军民分作两拨。一拨警戒在三处街口,一拨站在街上风烟下吃粥。一拨吃过,换了第二拨来吃。
还不到一半时,前面角声突起,金兵又己冲来。何灌将鞭插在地上,将刀悬在腰间,用葫芦瓢滔了大半瓢粥站着吃。听得角声,将瓢一丢,拔刀挥鞭,向前迎杀出去。这次金兵又换了个阵势,每一员金将,率领二三十人作一拨,一拨后面跟着一拨。何灌初时未看到这是何种战法,跳到那金将面前,只一鞭便将他打在地上。紧随在他后面的军民,抢上去将金兵一阵砍杀,那一拨恰不曾逃走一个。但是金兵第二三拨,由两员金将率领,共约五六十人,又蜂拥而上。鲁智深在阵后,那里忍耐得住?飞起禅杖,直奔到队伍前面,旋风也似,将那员金将围在铁杖影里。只听他大声喝一个着字,已把那金将打落在地。不过这时中外两军,混杀在一团,金兵第四五拨生力军又当鲁智深逼住那员金将,却让旁边的金兵刺了一枪。他见流血沾湿了鞋袜,只好跳出圈子去,退后几十步。立刻撕了一片衣襟将腿伤裹住。只在这时,金兵折损了几十人,他第六拨又抢了上前。鲁智深正待挥动禅仗,史进挺起铁棒,喝道:"师兄少歇。"说着,已跳入了人丛。何灌被一群金兵围着,正杀得吃力。史进就地半滚半跳,自斜刺里直扑向前。看到和何灌对阵的,又是一员金环大将,这如何肯放松了这人。那铁棍作了个大壁柴式,向他头上劈下去。他虽将身子闪躲起来,却已中在肩上。因来势过猛,那人不得不身子一偏,何灌趁此机会。手起刀落,将金将斜砍地上。金兵见又伤了一员大将,这才向后退了百十步。何灌战得周身汗如雨下,看看随战步兵,已折了一半有余,便不敢追赶,也向后略退几步。抬头看看天上日影,还不过将到午牌时分。便招招手将鲁智深等引到一处。因低声道:"金兵现在倚恃他的人多,用车轮战来困我。我等久守此地,必同归于尽。便请鲁师傅,曹将军转向西路,戴、史两将军转向东路。只管远处放火,近处呐喊,让金兵四处顾虑,不敢攻城。我还死守在这里,各位休为我担忧。快去快去!"所言未了,那正面退后一武的金兵,又鼓噪进攻,同时,丁字街东西两头,也喊声大作,戴宗、鲁智深也怕被围困在这小地方,将来脱走不得。便依何灌将令,仍带着东西路军民两头迎杀出去。百忙中,便无法再去看孙二娘。这里何灌督率战剩的二百名兵校,又加上后路二百名兵校,共四百余人,只在丁字街前死守。孙宏见这里兵力单薄了,怕抵敌不住,率领着二百市民,搬运砖石、木料,沿街堵塞。又带着市民爬上屋去,将瓦石向下抛砸,给何灌助阵。何灌带领三四百名步兵?只藏在木石临时架的墙堡里,将夺得金兵的弓箭,和搬来的石块,拦着金兵向前。直等金兵逼近了,却跳出短墙去斫杀一阵。那金兵怕自己塞了后路,依然是两三拨人攻一次,战到申牌时分,何灌却已大小三十余战了。这丁字街口,依然屹立未动。忽然孙宏由后路跑来,向何灌道:"城濠这岸,到有金兵数千,却是由西城顺了城壕冲过来的。"何灌道:"在日落以前,我决不能让金兵从容攻城,我立刻去扰乱他们阵脚,你们百姓各自散去,可隐藏在民间,也好逃出性命。"孙宏道:"制使弟兄现只剩二百余人了,便是扰乱金兵,也嫌力弱。小人愿和自己弟兄们和制使一处厮杀,便是战死了。不强似躲在民家,眼巴巴等候金兵砍杀。小人们都有力气,虽不懂得兵法,难道只是扰乱金兵阵势却也不会?"何灌提刀捉鞭在手,对屋上街上的市民看看,因点头道:"也好l现在却不是说谦逊话时候,要来的,便都随了我来。"孙宏大喜,昂着头向四处吹了唿哨,市民都抢到何灌附近来了,何灌便扯出自己里面白罗衣袖,割下一块,撕成两半,将来铺在街边台阶石上,咬破右手食指尖,伏在阶前,将血写道:
寇已临濠,困守无益,我制寇进,死而后毕。可速西向,两路合一,等待援军,继续游击。何灌。
两片白罗上,都同样写了,挑了两个精灵市民,着持去交东西路将军。说着,提刀捉鞭,回顾周围的军民道:"好汉子都跟我来。"说毕,飞步向前奔走。不到两百步路,正好那金兵听得身后有喊杀声,分了几拨人逆袭转来。何灌选择了大街一条巷口,将军民分布在巷子通外面的各个口上,自己守住对大街口的一个巷口先隐藏了,静等金兵围拢,便带了一二十个精壮兵校,砍杀一阵。后来金兵来得多,攻得猛时,便弃了这个巷口,退进里面,另找一个巷口杀了出去。那金兵虽然追进巷子来,窄狭的所在有时两三个人并行不得。何灌这队里又有二百余名热悉街巷的市民,自有法四处闪动。有时为进出便利,益发由民家房屋里穿通了走。金兵枉自人多,无法追寻。有时走入民家,都让东京军民随处杀了。由申牌时分,战到天色黄昏,何灌用这个战法在东京北郊和金人战了十余次,只在大小巷子里进出。那金兵正不知这附郭街上有多少宋军,只是四下里寻着厮杀,以除后顾之忧。
看看天色将晚,金人尚未能拿出全力去攻城。何灌将随征军民,带到一个曲折巷子里靠了人家土墙站定,喘息一会,目注同人,已死伤过半,只有百余人了。提起手上那把刀看看,见血迹染了刀柄,便笑道:"今天不辜负你,教你吃饱了胡人的血。"于是将刀插入腰下刀鞘里,孙宏向前道:"幸是天色昏黑,金兵益发不能寻找我们,小人当引制使相公绕出重围去。"何灌喘了气道:"难得你等义气,尚有这般余勇。但本使由寅初杀到酉初,出生入死,身上已受伤几十处,我早是不能厮杀了,我这半日东窜西跑,因是曾与李相公约定,至少当牵制住敌人,战到日落。所以咬紧牙关,忘了创痛,只是和金兵胡缠。所幸果然战到日落,天可怜见不曾失信。你看我血已透过几重衣服,怎能说再绕出重围的话?"说着,他掀开软甲下的战裙,让孙宏看。却见流出的血,把裤脚粘成一片。两腿像膏漆木柱也似。孙宏流着泪道:"相公为国尽忠,十分辛苦了,小人尚有五六十弟兄同行,可以轮流背了相公走。"何灌点头道:"你等自是好心,但是现今金兵,密密层层,围困了城门。到了明天,你等自己作何打算,还预料不得,背了我这个满身重伤的人,却往哪里逃?"孙宏道:"小人等虽本领低微,还有鲁师傅和几位将军,尚可保护制使相公。"何灌道:"这早晚,他们大概会合了杀奔西城了。"说着,偷眼看那些相从的军民,凡是兵校,他们虽是斜了衣甲,放下兵器,还兀自站定了,那一批零落的市民,不懂得军规,多半斜靠了墙脚,坐在地上。抬头看看天上,几丛火焰腾空,烟雾星火星乱飞。有个火头,相处得甚近,火光映在人家墙壁上,都是红的。便向孙宏道:"这场火,虽是烧得金兵在好些地方不能立足,百姓倾家荡产的就不知有多少家,我虽恶战一日,究系功不抵过。你且搀了我到这墙里人家将息一会,我自要静静心境,休着他们入去。"孙宏答应是,踢开墙边那人家大门,火光照见,有个院落,立着两株枯树。何灌道:"你到外面和我寻觅些饮食来也好。"孙宏偏着头,凝神听了一会,因道:"相公,你听这喊杀声又近了,休等金兵寻到了此处。"何灌道:"来了却再理会。我肚中十分饥饿,你快与我找些食物来吃。不时,我无力再战,也无力再跑了。"孙宏想着也是,匆匆去了。何灌便南向东京城拜了四拜,向空祝告道:"陛下,臣苦战一日,身上受了数十处轻重伤,已是力尽精疲了。臣中原大将,不能死于贼手,就此一死以报国恩,藉雪滑州兵溃之耻!"说毕,他站立起来,拔出挂在胁下的佩刀,向颈项上横着一勒。不多时,喊杀声越发近了。孙宏抢进来禀报。烟火下,见何灌靠着枯树,刀横在颈上,血流了遍身,连叫几声制使相公,那里会答应?就近看时,正是尽忠成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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