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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即时缮就两封行书便启,唤管家长福交代:一封送德大钱庄,一封送长安客栈;并说:如不在,须送至吴雪香、杨媛媛两家。
长福连声应“是”,持信出门,拣最近之处,先往东合兴里吴雪香家询葛二少爷,果然在内;惟因高卧未醒,交信而去。
方欲再往尚仁里,适于四马路中遇见李鹤汀管家匡二。长福说明送信之事,匡二道:“耐交拨我好哉。”长福出信授与匡二,因问:“故歇陆里去?”匡二说:“无啥事体,走白相。”长福道:“潘三搭去坐歇,阿好?”匡二踌躇道:“难为情个囗。”长福道:“徐茂荣生天勿去哉呀,就去也无啥难为情。”
匡二微笑应诺,转身和长福同行。行至石路口,只见李实夫独自一个从石路下来,往西而去。匡二诧异道:“四老爷望该首去做啥?”长福道:“常恐是寻朋友。”匡二道:“勿见得。”长福道:“倪跟得去看看。”
两人遮遮掩掩,一路随来,相离只十余步。李实夫一直从大兴里进去。长福、匡二仅于弄口窥探,见实夫踅至弄内转弯处石库门前,举手敲门。有一老婆子笑脸相迎,进门仍即关上。长福、匡二因也进弄,相度一回,并不识何等人家。向门缝里张时,一些都看不见;退后数步,隔墙仰望,缘玻璃窗模糊不明,亦不清楚。徘徊之间,忽有一只红颜绿鬓的野鸡,推开一扇楼窗,探身俯首,好像与楼下人说话;李实夫正立在那野鸡身后。匡二见了,手拉长福,急急回身;却随后听得开门声响,有人出来。长福、匡二踅至弄口,立定稍待,见出来的即是那个老婆子。匡二不好搭讪,长福贸贸然问老婆子道:“耐个小姐名字叫啥?”那老婆子将两人上下打量,沉下脸答道:“啥个小姐勿小姐,(要勿)来里瞎说!”说着自去。
长福虽不回言,也咕噜了一句。匡二道:“常恐是人家人。”长福道:“定归是野鸡。要是人家人,再要拨俚骂两声囗。”匡二道:“野鸡末,叫俚小姐也无啥(口宛)。”长福道:“要末就是耐哚四老爷包来浪,勿做生意哉,阿对?”匡二道:“管俚哚包勿包,倪到潘三搭去。”
于是两人折回,往东至居安里,见潘三家开着门,一个娘姨在天井里,当门箕踞,浆洗衣裳。两人进门,娘姨只认得长福,起迎笑道:“长大爷,楼浪去囗。”匡二知道有客人,因说:“倪晚歇再来罢。”娘姨听说,急甩去两手水渍,向裙衤阑上一抹,两把拉住两人,坚留不放。长福悄问娘姨:“客人阿是徐茂荣?”娘姨道:“勿是,要去快哉。耐哚楼浪请坐歇。”长福问匡二如何。匡二勉从长福之意,同上楼来。
匡二见房中铺设亦甚周备,因问房间何人所居。长福道:“该搭就是潘三一干仔。再有几个匆来里,有客人来末去喊得来。”匡二始晓得是台基之类。
不一会,娘姨送上烟茶二事,长福叫住,问:“客人是啥人?”娘姨道:“是虹口姓杨,七点钟来个,难要去哉。俚保事体多,七八日来一埭。勿要紧个。”长福问是何行业,娘姨道:“故倒勿晓得俚做啥生意。”
说时,潘三也踯躅上楼,还蓬着头,趿着拖鞋,只穿一件捆身子;先令娘姨下头去,又亲点烟灯请用烟。匡二随向烟榻躺下,长福眼睁睁地看着潘三,只是嘻笑。
潘三不好意思,问道:“啥好笑嗄?”长福正色道:“我为仔看见耐面孔浪有一点点龌龊来浪,来里笑。耐晚歇捕面末,记好仔,拿洋肥皂净脱俚。”潘三别转头不理。匡二老实,起身来看。长福用手指道:“耐看囗,阿是?勿晓得龌龊物事为啥弄到面孔浪去,倒也稀奇哉!”匡二呵呵助笑。潘三道:“匡大爷末也去上俚个当!俚哚一只嘴阿算得是嘴嗄?”长福跳起来道:“耐自家去掌镜子来照,阿是我瞎说!”匡二道:“常恐是头浪洋绒突色仔了,阿对?”
潘三信是真的,方欲下楼。只听得娘姨高声喊道:“下头来请坐罢。”长福、匡二遂跟潘三同到楼下房里。潘三忙取面手镜照看,面上毫无瘢点,叫声“匡大爷”,道:“我道仔耐是好人,难也学坏哉,倒上仔耐个当!”长福、匡二拍手跺脚,几乎笑得打跌。潘三忍不住亦笑。长福笑止,又道:“我倒勿是瞎说。耐面孔浪龌龊勿少来浪,不过看匆出末哉。多揩两把手巾,故末是正经。”潘三道:“耐只嘴也要揩揩末好。”匡二道:“倪是蛮干净来里。要末耐面孔龌龊仔,连只嘴也龌龊哉。”潘三道:“匡大爷,耐末再要去学俚哚!俚哚个人再要邱也无拨!阿是算俚供会说,会说也无啥稀奇(口宛)。”长福道:“耐听俚个闲话,幸亏生两个界头管,勿然要气煞哉!”三人赌嘴说笑。娘姨提水铫子来,倾在盆内。潘三始捕面梳头。
时已近午,长福要回家吃饭,匡二只得相与同行。潘三将匡二袖子一拉,说:“晚歇再来。”长福没有看见,胡乱答应,和匡二一路而去。
第二十六回终。
第二十七回搅欢场醉汉吐空喉证孽冤淫娼烧炙手
按:长福、匡二同行至四马路尚仁里口,长福自回样发吕宋票店复命。匡二进弄至杨媛媛家,探听主人李鹤汀虽已起身,尚未洗漱,不敢惊动。外场邀匡二到后面厨房间壁帐房内便饭,特地墩起一壶绍兴酒,大鱼大肉,吃了一饱;见盛姐端一盘盛撰,向杨媛媛房里去,连忙趋前,谆嘱代禀。
少时,传唤进见,李鹤汀正和杨媛媛对坐小酌。匡二呈上陈小云书信。鹤汀阅毕撩下。匡二仍即退出。饭后,轿班也来伺候。匡二私问盛姐,有甚事否。盛姐道:“听说要去坐马车。”
匡二只得兀坐以待,不料待至三点多钟,尚未去喊马车。忽见姚季莼坐轿而来,特地要访李鹤汀。鹤汀便知必有事故,请姚季莼到杨媛媛房里,对坐闲谈。季莼说来说去,并未说起甚事,鹤汀忍不住,问他有甚事否。季莼推说没事,却转问鹤汀:“阿有啥事体?”鹤汀也说没事。季莼道:“价末倪一淘到卫霞仙搭去打个茶会,阿好?”鹤汀不解其意,随口应诺。椎杨媛媛在傍乖觉,“格”声一笑。季莼不去根问,只催鹤汀穿起马褂。因相去甚近,两人都不坐轿,肩随步行,同至卫霞仙家。
一进门口,即有一个大姐迎着笑道:“二少爷,为啥几日天匆来?”季莼笑而不答,同鹤汀一直上楼。卫霞仙也含笑相迎,道:“阿唷!二少爷(口宛),耐几日天关来哚‘巡捕房’里,今朝倒放耐出来哉!”季莼只是讪笑。鹤汀诧异问故。霞仙笑指季莼道:“耐问俚呀,阿是拨巡捕拉得去关仔几日天?”鹤汀早闻姚奶奶之事,方知为此而发,因就一笑丢开。
大家坐定。霞仙紧靠季莼身傍,悄悄问道:“耐家主婆来浪骂我呀,阿对?”季莼道:“啥人说俚骂耐?”霞仙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耐(要勿)搭我瞎说!耐家主婆骂两声,倒也(要勿)去说俚;耐末再要帮仔耐家主婆说倪个邱话,倪才晓得个哉!”季莼道:“耐来里瞎说哉囗!耐晓得俚骂耐啥嗄?”霞仙道:“俚来里该搭就一径骂得去;到仔屋里,阿有啥勿骂个?”季莼道:“俚到该搭来,倒勿是要来相骂;为仔我有点要紧事体,到吴淞去仔三日天,屋里勿曾晓得,道仔我来里该搭,来问一声。等到我转来仔,晓得来里吴淞,勿关耐事,俚也就匆曾说啥。”霞仙道:“耐说勿是来相骂。俚一进来就竖起仔个面孔,(口英)(口皇)(口英)(口皇),下头噪到楼浪,勿是相骂是啥嗄?”季莼道:“难(要勿)说哉。俚吃仔耐几花闲话,一声也响匆出,耐也气得过个哉。”霞仙道:“正经说,俚是个奶奶,倪阿好去得罪俚?俚自家到该搭来,要扳倪个差头,倪也只好说俚两声。阿是倪说差哉嗄?”季莼道:“耐说俚两声说得蛮好,我倒要谢谢耐;勿然,俚只道无啥人得罪俚,下转打听我来里啥场花吃酒,俚也实概奔得来哉,阿要难为情?”霞仙本要尽情痛诋,今见如此说,又碍着李鹤汀在傍,只得留些体面,不复多言。停了半晌,叫声“二少爷”,冷笑道:“我说耐也忒费心哉!耐来里屋里末,要奶奶快活,说倪个邱话;到仔该搭来,例说是奶奶勿好,该应拨倪说两声。像耐实概费心末,阿觉着苦恼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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