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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等着王览死吗?他死了,你们就称心了?”我狠狠的说。一转眼,看到鲜血顺着华鉴容的左脸流下来,直滴到他的衣领上。
他的脸上,错愕,不信,痛苦的表情交织。我也说不下去了。两个人就那么沉默着,对视着。看到他流血的一刻,我已经后悔了。可是……
他给我磕了一个响头,再抬头时,已经泪流满面。他哭了!?我看着他无声的哭泣,那一脸的泪,冲刷着他一脸的血。我怔住了。曾记得两小无猜,曾记得他对我倾心相恋,怎么会有此刻?我讲不出道歉的话,只是看着他。
“陛下,臣知道您心里不痛快。臣,没事的。”他垂下眼睫,温和而恭顺的说。
但是,他还是在流眼泪。他再不抬头,垂着颈说:“臣愚昧,说错了话。陛下息怒,保重身体要紧。”他虽然语气平静,但终究带了泣音。黑色前襟,湿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是泪是血。
我只觉得我最近好像变的自己也不认识了。我也不敢看他,只是叹了口气:“你,跪安吧。”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宫,王览却没有睡去。他闭着嘴唇,若有所思。突然问我:“慧慧,鉴容呢?”
我心里怦怦的,答道:“他早就回家去了。”
“我,有话和他说,现在可以去叫他吗?”
我说:“过几天不好吗?你今天不累吗?”
王览固执的恳求的望着我,我只好叫人去请华鉴容。
一个时辰以后,他来了,衣服整洁,戴了一个白纱帽子。白纱帽,本只有皇子可用。但父皇母后宠爱他,特许他戴。这好像是我当皇帝以来,他第一次用。虽说纱帽的宽大帽沿朦胧的遮住额头。可览,马上就发现了他的额角的伤口。我只听见王览倒吸了一口气。
华鉴容倒轻松的笑了,唇角俏皮的扬起,好像我和他刚才的事情不存在。
“疼吗?”王览问。
“那有什么,自己不小心罢了。男人,还怕这个。”华鉴容笑得越发轻松。他说:“相王精神很好啊。我还来不及吃饭呢,就赶来了。你同我一起吃吗?”
王览默然半天,轻轻的吐出一句话:“你,真傻。”
王览告诉我,他想要单独和至友叙旧。我也不想听下去,或者继续面对华鉴容。走出了寝宫,韦娘上来搀住我。她皱着眉,欲言又止。
暮霭笼罩,远处的山光寒碧。堇色黄昏侵入心头,从天宇的深处降落的夜幕越来越沉重,浓郁的叫我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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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逝者生者
这一年的“大雪”那天,我总算是抽出时间去了一次上书房。大约摸办了些大事,心急火燎的就往东宫赶。行到一半,陆凯前来禀报:“陛下,相王到了昭阳殿。”
我很惊奇:“相王如何去了昭阳?”说是正值“大雪”的节气。也恰逢大雪纷飞,这白天里,好像月色霜华落满天。落到我的衣袖,积起薄薄的银粉。寒气一催,我的精神就更为恍惚。
我下了舆,信步走到太液池旁,满池碎冰。我说:“坐船过去,这样快一点。”太液池与昭阳殿水池相通。轻舟划过,要缩短行路一半的时间。这几日内侍们见了我,都有些惶恐。因此我一说,他们忙不迭就准备起来。
我站在舟头,心里只是想着王览的病情。也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转到昭阳殿。初识他的日子,这里是映日荷花别样红,十年做梦一般,梦醒了,原来这池塘,到了冬天也是了无生气。
我正想着,却觉得天地之间有了银色的光芒。这银色似分似和,若隐若现。如彩虹的光芒中旋出一个人影。他在水一方,翩若游龙,矫若惊鸿。烟水相望间,不论是人是仙,再没有一个男子有这样的风华。
船儿划破水面,越驶越近,真的是览!他兀自伫立,在岸边等待着我,也不叫人撑伞。雪花中,还是明辨出他如画眉目,淡然浅笑。白袍上,一个个涟漪般的衣褶,迎风飘举。我多日不见他起床,没有料到今天他就这样站在水榭。
“览,你是大好了吗?”我顾不得身孕扑过去。他的面上亦悲亦喜,末了全部隐入平淡的诗意。我拉起他的手,已经冰冷。他笑得那么遥远,我终于明白了,那是他最后的光芒了。他挣着病体,这样立在风雪中迎我,就是要我记住这样的他。我,也要他记住我最美的样子。强压着心头的恐惧,我对他璀璨的一笑。
我和他坐在昭阳殿的听雨榭,只是靠着熏笼,相依相偎。鹅毛大雪,犹如千树万树的梨花开放。
览说:“明年,这里的荷花还会开的。”
明年我不再会有他,我知道。可我不想哭泣,让我最爱的人平静的羽化成仙,才是我最大的愿望。
王览依依不舍的亲亲我,抬头看着雪花,入鬓的长眉微动。似有无限情意。可他只是说:“慧慧,你看这雪。来自大地山川之间,又归还给这个世界。人的一生,恐怕就是如此。只是自然的轮回罢了。”
他微笑着说:“刚才,我在雪里等你。想,这世间的人都怕死亡。可是,如果不把死去看作是灭亡,不把活着看着是存在,那么死生的界限是不是就不那么明显了呢?”
我躺在他的胸怀里,感觉他越来越慢的心跳,再也伪装不了坚强。我只是含泪看着他说:“不管怎么样。览,你一定要等我。我只愿生生世世和你做夫妻。”
王览长叹一声,答道:“这茫茫人海,遇见过也就是难得了。我这一生,都是给了你。至于来生,却也不敢奢求了。帝王将相,终是人类。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可如果辗转红尘中你还遇得见我,我一定会认出你。只要你还想要我,我总是你的。”
他的手抚过我的脸颊,身体,我看出来,他是太疲倦了。夜黑了,他还迟迟不肯合眼。我万箭攒心,实在舍不得他,又实在为他的苦熬难受,就笑了笑说:“览,睡吧,我就在这里呢。”
我剪了烛花,浸在水盆中。哧的一声火灭了,带着一缕青烟。像是断魂前的绝唱。
他这才卧在了榻上,很快,就睡着了。他的面容,安详而完美。他一直抓住我的手。我就这样等着,过了很久很久,当黎明的曙光出现的时候,他的手松开了。借着微光,我亲了亲他闭上的凤目。吻去了他眼角的一滴泪珠。
相王晏驾,不久之后,我就听到了全国所有寺庙的钟声,把我的伤痛宣告了天下。我的一根心弦,永远的断了。我坐在王览的边上,茫茫然看着他们给他更衣净面。好像我是个局外人。周围每个人都在号啕大哭,听说连路上的百姓都在掩面哭泣。但我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嘴角的一丝笑容,我流不出泪了。只记得,华鉴容盘腿坐在廊下,从拂晓直到日暮,他的衣襟为冰冷的泪水湿透。我和他,都是在这昭阳殿中长大的孩子,有个恶毒的诅咒,在这汇集了六宫粉黛的怨气的地方,这帝王钟爱的阳气之殿堂成长的孩子,终究是会孤独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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