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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盼云被她阴狠怨毒的语气震得面容发青,浑身轻颤,“为什么?姑姑,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这样怨恨他们?”
“他们——”苏曼君像警觉到什么似的,倏然转换了原来激烈的口气。她深抽口气,慢慢平复愤张的情绪,语音沉重的说:
“他们不是对我做了什么,而是,他们正是害死你父母的凶手。”
“什么?”苏盼云如遭电极似的连连变了好几种脸色。
苏曼君站起身,走向窗台,无意识望着窗外的景物,“这件事,整整埋葬在我心底二十六年了,我原来不想告诉你,但,我又不甘心让韩伯涛夫妇占尽世间所有的美誉,让你父母惨死在九泉之下含冤莫白,怨怪我这个做妹妹的胆小怕事,坐视凶手逍遥法外。”
点点闪烁的泪光荡漾在苏盼云的眼波里,“姑姑,你赶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一回事?他们怎么害死我爸妈的?”
苏曼君从喉头逸出一声低叹,“当年,也就是二十六年前,你父亲苏曼光,也就是我的二哥,他和韩伯涛是大学的同窗好友,他们共同爱上了正在上海艺术学院学戏剧的汪如苹,两个好朋友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从此翻脸成仇。你父亲愤而返回北京老家,娶了你母亲,也是我们远房的表妹杨德芬。没想到,后来韩伯涛夫妇也来到北京搞电影,和你父亲演出同室操戈的对打局面。总之,感情加恩怨,再加上事业的火拚,新仇旧恨,他们之间的仇恨愈堆愈深了。后来,一九六七年,**在江青的策动下,发生了批孔扬秦,除四旧的文化大革命,几乎所有搞电影的人都被点名批判,韩伯涛和你父亲也包括在内。在那样风声鹤戾、草木皆兵的恐怖时代,只要有点人脉、有点盘缠的人,没有一个不想逃出大陆,逃避那场惨绝人寰的浩劫。本来,你爸爸在香港一位制片的帮忙下,可以搭船偷渡成功,避掉这场灾难,可是,这个消息却被对你爸爸一直怀恨在心的韩伯涛知道了。他为了一泄当年的宿怨,不惜狠心出卖你爸爸,害你爸爸马上被红卫兵逮住,速审速决,判了枪决;而你母亲在悲痛逾恒的情况下也跟着服毒自尽,把年甫一岁的你遗留给我们这些哀恸莫名的亲人。”苏曼君顿了顿,转过目光,泪水闪闪地盯着苏盼云那张泪眼犹存、雪白如纸的脸庞,“这笔血海深仇,你岂可不报?”
苏盼云迨然抹去脸上的泪痕,化悲愤为力量的抬起双肩,喉头梗塞的说:
“姑姑,我欠你太多了,这份恩情我一辈子永远也偿还不了。”
苏曼君目光闪了闪,“我不用你来报答我的养育之恩,我只问你,这笔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你到底报是不报?”
“这——”苏盼云立刻陷于一阵激烈的天人交战中。她一向不是那种个性极端、主张冤冤相报的女孩子,即使是面对着大奸大恶、坏到骨子里的奸雄鼠辈,她还是赞成以自然的因果循环来制裁他们,不甚苟同藉以怨报怨的私人方式来解决。
“怎么?你不愿意?你忍心让你父母冤魂不散,死不瞑目?”苏曼君寒着脸逼问她。
第4章
苏盼云本能地打了个冷颤,额上轻轻溢出了冷汗,“好,我答应你,姑姑,我会尽力去做,只是——”她咬着唇颤声说:“我并不认识韩孟禹,他又不住在雅轩小筑,我该怎么去亲近他?”
苏曼君好像暗松了一口气,“这根本不是问题。说起来这个韩盂禹,你也不是完全不认识他,至少,你听过不少他制作的录音带。”
“什么?姑姑,你该不会是指……”苏盼云期期艾艾的连声音都变了。
“没错,他就是你很欣赏的那个作曲、作词家隐尘,也同时是祥安医院的内科大夫。”苏曼君面无表情的慢声说。
苏盼云心头像压上千斤巨石一般沉闷而苦涩。她不解地蹙眉轻问:“姑姑,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的?”苏曼君替她说出来,她轻轻扭着嘴角冷哼一声,“他是我们的敌人,对于打击敌人,我一向是冷酷、无情而无所不用其极的。喏,拿去,这是他的个人资料和背景,你给我好好的研究阅读,然后,再去完成你的复仇使命!”接过苏曼君手上那一叠沉重的资料袋,苏盼云脆弱而不胜负荷地直觉双腿疲软,几乎站不直身躯。
她的生命仿佛这一刻开始进入危险而随时会让人灭顶的暴风雨中,再也看不见燃放着希望、梦想的阳光。
她昏乱如麻地想起下午她和汪如苹一段对白,不禁凄然的绽出一丝苦笑。命运果然是如此现实和残忍,善变无情得令她毫无还手的余地!
苏盼云从机车后座跳下来,望着温可兰盈满担忧而不以为然的眼眸,她拉拉像皮肤一般贴裹在她那曼妙玲珑、曲线毕露身上的紧身衣。
“别这样直勾勾地紧盯着我瞧,害我紧张得都双腿发软、手心冒汗。”她细声细气的对温可兰说。
“你会紧张吗?瞧瞧你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打扮,戴着一头又鬈又新潮的假发不算,还有身上这件连玛丹娜都不敢恭维的紧身衣和牛仔裤,再加上你那一脸上了妆、美艳得可以夺走任何男人呼吸的开麦拉face,你一路上都敢落落大方、神闲气定地坐在我后头,不怕那些眼睛只顾着吃冰淇淋的驾驶员为你引发连环车祸,怎么,我才不过多瞧你几眼,你苏大‘祸水’的理智又抬起头了,懂得紧张,懂得你在玩一桩多么危险任性又愚不可及的游戏?”温可兰挑起眉,语气咄咄的说。
苏盼云愁眉深锁了,她祈谅而无奈的看着温可兰,“可兰,我拜托你嘴下留情好不好?你明知道我并不乐意这么做,但,我并没有另外选择的余地!”
“没有多余的选择余地?”温可兰颇不以为然的冷哼了一声,“我真不懂,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了,你并不是那种没有主见,没有自己的判断力的女孩子,怎么,你姑姑说什么你都不敢违抗,任由她牵着鼻子走?!就算你要报答她养育你的恩情,你也不必把自己打扮成比玛丹娜还露骨冶艳的性感小猫啊!就为了去蛊惑韩盂禹,把他玩于股掌里?盼云!你这是什么见鬼的报恩方式?你这是愚孝,你知道吗?”
苏盼云心头掠过一阵酸楚的悸动,她垂下眼睑,从喉头里发出一声深沉幽然的叹息:
“可兰,你说我是愚孝也罢,是个没有自己意志力的傀儡也好,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撇开我和韩家这笔血海深仇不说,就算是我姑姑命令我去做,我也要尽力去演好这出戏,不管我心里有多不愿意,因为,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了抚育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她这个做姑姑的已经牺牲了一辈子的幸福,包括女人最珍视的青春美貌——”她在温可兰张嘴欲辩驳之前,轻轻挥手制止她,“可兰,你让我把话说完。我相信任何人,只要是有感情,还知道感恩图报的人,在经历过我的遭遇,在目睹我姑姑为了抚育我所忍受的委屈和艰辛之后,没有人会拂逆她的任何意愿的。你不知道,在我待在香港念小学的那段餐风露宿的日子里,我和姑姑过得有多么辛苦和悲哀,我们几乎跟一般需要靠救济、施舍度过悲惨而没有希望、不敢奢求明天的低收入户没有两样。有时候一天只能靠啃白面包、白开水来裹腹止饥,穷怕了,饿过头了,姑姑就叫我拿个破碗,伪装成被遗弃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去博取过住行人的同情和施舍,而她,就四处打零工,替人家帮佣洗衣,甚至……连拾破烂这种贫贱卑微的工作,她都忍下强烈的自尊心抢着去做,目的只是为了让我念书,让我不要成为失学的盲童。为了来台湾栖身,她甚至不惜委屈自己跟个年纪可以做我祖父的男人同居,凑足了机票费,她就毅然和那个老男人分开,带我来台湾,她去工厂做女工,一点一滴辛辛苦苦赚钱供我念书,直到我大学毕业。对我这个只会连累她的小包袱,她付出了她一生的精华,今天,不要说她只是教我去迷惑仇人之子,就算她要我手刃敌人,我也只有豁出一条命去做!可兰,你能了解我这种别无选择、义无反顾的心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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