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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零当啷,铜盘里掉下来几枚制钱,闲汉们嘻嘻呵呵地一哄而散。老者拾起铜钱,数了数,摇了摇头,望着远空悠悠出神,少年放下笛子,怪道:“老爹,你看什么?”
老者沉吟不答,少年循他目光看去,西天尽头,一片长云火红带紫,宛如火焰中凝结的血块,他心头一动,轻声说:“这云怎么了?颜色可真怪!”
“这天还在烧呢!”老者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今天散了吧”
“这几个钱?”少年皱一皱眉,“还不够吃饭!”
“我累了,回家歇歇。”老者嗓音嘶哑,背过身子,“这几文钱,你先拿着!”
少年接过铜钱,目送老者去远,轻轻欢叫一声,两只俊眼左顾右盼。
忽听有人叫道:“乐之扬!”墙角跳出一个少年,八字眉尖下颌,一双眼溜溜乱转,见面嚷:“乐之扬,我等你老半天了,就听你呜呜吹个没完,急也急死了!”
乐之扬笑道:“江小流,急什么?天还没黑呢!今晚干嘛?去夫子庙看戏,还是上悬河楼听书?”
江小流咳嗽一声,说道:“今晚有《单刀会》,关老爷的大刀耍得痛快!”
乐之扬掂了掂手里的铜钱:“看戏不够,还是听书吧!”
“扯你娘的臊!”江小流两手叉腰,大声嚷嚷。“谁说看戏要花钱?你问问这河边的人,哪一个敢收我江爷的钱?”
“是么?”乐之扬探头一看,惊叫道:“江爷,你妈来了!”
江小流应声一抖,头也不回,拔腿就跑,跑了几步,便听乐之扬哈哈大笑,登时醒悟过来,回头怒骂:“乐之扬,你狗东西骗人……”
“我骗你干嘛?”乐之扬笑道,“你妈刚才还在,怎么一转眼就没了?哎呦,糟糕,没准儿掉河里了。江小流,你快点跟下去,要不然,伯母可叫王八驮走了!”
江小流的父亲在河边的青楼里打杂,乃是下九流中的末等,大号”龟公”、小名”王八”,故而一听这话,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怎奈乐之扬身手灵活,闪身让过一扑,脚下使绊,顺手一推,江小流炮仗似的窜了出去,一头撞在墙上,登时头晕眼花。正要转身,忽觉头皮生痛,头上的丫鬟落到了乐之扬手里,他反手要打,但被乐之扬轻轻让过,从腰间摘下竹笛,狠揍他的屁股。
江小流无从躲闪,痛得连连跳脚:“哎哟,别扯头发,哎哟,轻一些,别打重了……”乐之扬又揍两下,才将他放开。江小流左手挠头,右手揉弄屁股,心里一半是怒,一半是怕,粗声大气地说,“乐之扬,你爹也是个臭卖唱的,大家都是下九流,谁也强不过谁!”
乐之扬摇头说:“我没爹!”江小流怒道:“骗你娘的鬼,乐老头不是你爹,难道是你儿子?”乐之扬漫不经意地说:“他是我义父,我是他拣来的!”
江小流一呆,两人结识以来,这事儿第一次听到,他盯着乐之扬,心想自己出身微贱,终归有爹有妈,撒谎精是个孤儿,真真叫人意想不到。
是时夕阳落山,秦淮河喧闹起来,一叶小舟披着薄霭从两人身边驶过,一个白衣文士站在船头,面如冠玉,须似墨染,腰间一枚翡翠玉佩,上面镶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
“好家伙!”江小流见识不凡,“这一块玉,一颗珠子,买的下半座群芳园了…”话音刚落,白衣文士忽然掉头望来,目光灵力如电,在他脸上转了一转。江小流只觉面皮发麻,信了一阵恶寒,这是文士又回头去,似在官网两岸的风景。
江小流回过神来,低声说:“这酸丁盯着我干嘛?”乐之扬笑道:“他想和你搞基。”
“放屁!”江小流啐到:“少爷我又不是兔爷!”
乐之扬笑道:“你是八只手,跟元阳观的八臂哪吒差不多!”
江小流听他将自己比作哪吒,先是一喜,跟着又是大怒:“乐之扬,你才是八只手,你他娘的才是螃蟹呢!”
到了夫子庙,天已黑尽,月出东山,浅浅淡淡,弯如娥眉。戏园子张灯结彩,一个老生的声音远远飘来,咿咿呀呀,苍凉不胜:“大江东去浪千叠,引这数十人,赴西风,架着那小舟一叶……”
戏园门前人潮进出、华服俊彩。两入囊中羞涩,不走正道,一溜烟过了乌衣巷,绕到戏园子背后的小巷,巷子里有一棵大树,年代久远,轮困如盖,想必是当年谢安石乘讨凉、刘寄奴聚过赌的。
两人手足并用,一股脑儿爬上树,坐在枝丫中间,前面的戏台一目了然。
望着树下乌压压的人头,江小流只觉痛快,低声笑骂:“这些狗东西,有钱看戏就了不起么?哼,我起身一泡臭尿,把他们统统淹死!”乐之扬笑道:“好个‘江小流水淹七军!”’
“小意思!”江小流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水淹七军那是关老爷,瞎,我比他稍逊一筹!”
乐之扬笑了笑,目光投向戏台。台上的关公红脸长须,一口大关刀使得流光滚雪,一边周仓的胡子也被刀风刮得凌乱飞舞,看到精彩处,下边的看客—迭声叫好。
江小流眉飞色舞,肘了肘乐之扬,低声说:“我看那是纸糊的假刀,关老爷的真刀八十一斤,凡人哪能舞得动?”乐之扬说:“真刀假刀,你挨一刀不就知道了?”江小流怒道:“要是真刀,小爷我不死透了!”乐之扬道:“也难说,你身上有一个地方,便是真刀,也无可奈何。”江小流怪道:“什么地方?”乐之扬笑道:“脸皮啊,你这张脸又厚又硬,什么宝刀也砍不进去!”
江小流大怒,正想回骂,忽听“叮”的一声.微微刺耳。紧跟着,台上的关公脚步一乱,手中关刀向左偏出,险些儿砍中了身后的周仓。那戏子吓得一哆嗦,慌忙倒退两步。
江小流“咦”了一声,说道:“邪了门了,关公砍周仓,这唱的是哪一出?”乐之扬随口接道:“这算什么?我还见过张飞借东风呢!”江小流瞅他一眼,哼哼说道:“那你你见过老虎打武松没有?”
“没见过!”乐之扬摇头晃脑地说道,“陈世美铡包公,我倒是见过一回!”。
“扯你娘的臊!”江小流怒道,“我是江小流,你就是乐大牛.大话的大,吹牛的牛……”
正说着.忽听“叮”的一一声.台上刀光回旋,扑,血泉进出,周仓没了脑袋,无头的身子挺立片刻,“扑通”~声向前趴倒。
戏圈园子里鸭雀无声,看客们看呆了眼.喝彩声全堵在了嗓子眼上。江小流拍腿说道:“***神了,刀是纸糊的,人也是纸糊的么?过瘾,过瘾,《单刀会>老子看了斗、几次,这砍头的戏码第一次看到!”乐之扬大大皱眉,摇头道:“不太对头,这血流得哗啦啦的.跟真人没什么两样!”
活没说完。又听“叮”的一声,大关刀忽向右偏,咔嚓,将一根台柱拦腰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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