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望向官家,悲戚地说,“我只是可怜官家,他一生筹谋,没想到最后竟这样收场。前阵子一再削弱你们的兵权,甚至听信那个所谓的赃证将你圈禁起来,你心里一定很怨恨他吧!”
李臣简迟疑了下,似乎听出了皇后话里的一点弦外音。
他抬起眼来,皇后微微捺了下唇角,“不要恨他,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保全你。你们三兄弟争权,明里暗里你来我往,官家心里都知道,将三郎调回上京,是为了防止他在外拥兵自重,可官家心太软,仍旧给三郎留了余地,才弄出十五兵变,让他攻到内城来。”
皇后调转视线望向他,“有一桩事,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其实官家一直属意于你,甚至已经立好了诏书,等压制住了大郎和三郎,就立你为太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功败垂成。如今大局已定,多说也无益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官家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也不是真心想惩处你,你对官家不要有任何怨恨,他也有他的难处。”
李臣简不动声色,内心大受震撼,但这震撼也不过一瞬,很快便消糜于无形了,他沉默了下道:“臣多谢官家厚爱,但臣才疏学浅,难堪大任,只愿辅佐大哥,尽心匡扶社稷。臣也从来不曾怨怪官家,一切幸与不幸都是上天对臣的历练,臣顺应天意,不敢有违。”
他的审慎和克制,到了没人能挑出漏洞的程度,这样无喜无悲的人不做皇帝,实在是可惜。但命该如此,也没有什么可纠结的,毕竟瞧瞧榻上躺着的那个人,就知道做皇帝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反正将实情说出来,就没有什么遗憾了,皇后垂眼道:“刚才那些话,我一生只说一次,不过让你知道其中原委,了了官家的心结。官家的事,这两日就要出来了,还要请你们兄弟辛苦操持。这里有我守着,你去吧,若有什么事,我再打发人去传你。”
李臣简道是,站起身长长作了一揖,却行退出了前殿。
外面夜风寒凉,天上的星也冻得摇摆不定,他略站了站,举步往值宿庐舍去了。
在庐舍内合衣打了一个时辰的盹儿,将到五更的时候,忽然听见福宁殿内哭声大作,他心下一惊,忙传令黄门给陈国公报信,自己匆匆赶进了殿内。
殿里宫人已经跪了一地,皇后趴在床沿号啕大哭。外面太后跌跌撞撞赶来,见官家直挺挺躺在那里,口中高呼了一声“我的儿”,便瘫软下来,晕厥过去了。
然后又是一片忙乱,官家要小殓,要传太医为太后诊治,好在跟前服侍的人多,待一切有了着落,李臣简退出来与陈国公汇合,拱手道:“大哥,命人鸣丧钟吧。”
对、对,这是首要的事,宣告官家驾崩,接下来新朝廷才好行事。
“当”地一声,禁中的钟被撞响了,这是一个信号,很快便蔓延至南山大小三百座寺庙,顿时声浪连成一张巨大的网,浩浩荡漾出去,把整个迷瞪的上京唤醒了。
檎丹进来替云畔更衣,有诰命在身的外命妇须入禁中,前朝起实行了“以日易月”之制,众人每隔七日哭临一次,直到满四十九日,这场大丧才算告终。
姚嬷嬷也来帮着收拾,嘴里还在感慨:“咱们梅娘子成婚也怪坎坷的,正逢着要成亲,官家又驾崩了。就算以日易月,十二日‘小祥’,二十四日‘大祥’,三日后方禫祭除服,这么算下来,又要多等一个多月。”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那么凑巧呢。云畔换上了命妇素服往前院去,略等了会儿便见太夫人等也赶来了,大家都摘了首饰一身寡淡,出门看,这个清晨,上京的街道空前忙碌,车队首尾相连,都是前往禁中的。
那厢拱辰门上已经开始分发丧服了,众命妇一身缟素进入文德殿,灵堂上摆满了蒲团,各自找到各自的位置后,便伏地大声嚎啕起来。
云畔在孕初,身子倒还未沉重,就是人乏累,一连跪上一个时辰,已经有些恍惚了。好在只是上午下午各一场,中晌大家聚在偏殿里喝茶吃些果子,还算轻松。
至于前朝呢,大局已定,陈国公虽然还未登基,但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了,因此敬夫人几乎众星拱月一般,身边围绕的,全是奉承拍马的人。
云畔这个时候便不去凑热闹了,只是在一旁含笑看着,和惠存议论议论御厨做的点心很好吃之类的。还是敬夫人摆脱了她们,自己过来和她们坐在一起说话,云畔道:“阿嫂身子沉重,跪了这么长时候,八成累了吧?”
敬夫人淡淡一笑道:“胎已经坐稳了,没什么妨碍。倒是你,不必跟着跪足两个时辰,中途歇一歇,谁也不会和你计较的。”
正说着,敬夫人身边掌事的嬷嬷进来,凑在敬夫人耳边嘀咕了两句。敬夫人听了,微微颔首命人退下,偏过身去告诉云畔:“前朝宣读诏书了,大行皇帝遗诏让你大哥继位,对平叛的官员也有褒奖。”
云畔闻言,忙起身走到地心,两手加眉,郑重其事叩拜下去。众人一看,立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纷纷离座跟随她一同叩拜。
敬夫人倒闹得很尴尬,都是素日来往甚多的人,如今向她行这样大礼,着实让人难为。但转念一想,遗诏上确实已经将她一起册封了,自己自今日起就是实打实的皇后,既然此一时彼一时,便也坦然了。
“诸位夫人不必多礼,大行皇帝丧仪期间,一切以丧仪为重。”
她抬了抬手道,“快请起吧。”
众人谢恩后站起身来,再望向上首那位贵妇,早前一直觉得她端方矜重,如今再看,才发现原来那是国母风范。
晚间回到家里,鸣珂上来替云畔换衣裳,不知怎么的,胳膊扭动起来竟然又酸又涩咯吱作响,不由嘶地吸了口凉气。
李臣简坐在边上替她揉捏,和声道:“想是今日哭临跪拜,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伤着经络了。”
一面和她说起前朝的种种,并没有提及皇后对他说的那番话,只道,“大行皇帝驾崩,好些人都升了官。那封遗诏是大行皇帝亲拟的,面面俱到罗列了往日得力的官员,大行封赏,官员们念及大行皇帝的好,朝堂上许多人悄悄抹眼泪,弄得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如今看来,大行皇帝实在是位仁君,往日种种难免有情非得已之处,既然人都不在了,也不必再耿耿于怀了。”
云畔嗯了声,转头问他,“对你可有嘉奖?”
李臣简笑了笑,“爵位升了两等,封王了,只是大哥说封号还需再拟,到时候且看吧!”
云畔却是很高兴的,抚掌道:“封王了,那我岂不是成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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