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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以为已经过千锤百炼,锻得一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的情感远没有理性中指望的那样驯服。
手被严丝合缝地扣住时,还是忍不住往向东那边稍微靠了一点——向东发现了,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文怡心口便暖融融地平静下来。
也或者,身边有依靠时,人总比较容易软弱。
“你真是想多了,”片刻,许安恬冷笑一声,“你懂不懂法?我们国家根本没有‘断绝亲子关系’这个概念!我是你妈,我怎么样你都得担待着!想甩了老娘?门都没有!”她笑得咯咯直响,得意洋洋地搭起二郎腿,脚翘得高高的,鞋子勾在脚尖上,一晃一荡的,“反骨长那高,生你的时候顶得老娘穴都要撑破,我就知道把你养起来迟早是一只白眼狼!早知道当时就该把你掐死才好!怎么?翅膀硬了?反了你了?我肠子里爬出来的,还能让你跳上天不成?我告诉你苏文怡你给我听住了!你如果是孙猴子,老娘就是如来!任你能天捅出个洞来!也想翻出你娘的手掌心!脱离关系?做你的春秋大梦!——趁早给小音道歉把该给他的东西给了,不然别怪老娘不客气!”
许嘉音在一旁劝她别这样,毕竟是亲生儿子,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话是这样讲,频频瞥向文怡的目光里却只有审视和揣测。
向东目呲欲裂。
他是真正清洁环境里锦衣玉食养起来的大少爷。几时见过这样无状的举止、听过这样市井泼妇的谩骂。一时下巴都要掉下来。既惊讶文怡这么文秀内敛的人,居然能有如此鄙俗不堪的母亲;又惊讶中文能组成这样粗陋的语句。简直每一句话都刷新他对人类下限的认知。
惊讶过后是愤怒。热腾腾、火辣辣。
这些话,旁人都觉得不忍猝听,却是笔直地冲文怡去的——文怡该是什么感觉呢?向东不敢细想。怕略想一想,就忍不住要对女性动起手来,丧失了作为文明人的资格。
文怡却只是淡淡的。
不打断,不反驳,也不恼怒。
看向东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还分出神来拍拍向东牵着拉着他不放的手,勾起嘴角给一个浅浅的笑。
是习惯了呢?
还是真的无所谓了呢?
文怡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忽然想起当年读杨绛先生《干校六记》,里面写被批斗时,仿佛灵魂飞在半空低头看一幕荒唐的闹剧——现在也终于体会到那样的感觉。
他看许安恬飞快的一张一合的嘴,和嘚瑟地抖动的脚尖。
看站在她身后许嘉音,习惯性地摆出即将得胜的姿态,却从眉梢眼角泄出十足的惴惴不安。
看许嘉音的眼神,扫过自己,在向东身上停留,仿佛有千般话欲言又止,又转回来艳羡停在自己身上。
忽然有些想笑。
这世界线在漫长的时间里绕城一个莫比乌斯环。
可不就是闹剧吗?
——那个巴巴地羡慕着许嘉音,渴望母亲回头的孩子,仿佛真的是他自己,又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文怡疏离的态度终于激怒了许安恬。
她忽然抬起腿,想要去踢两个人牵着的手,距离太远,没有踢到,半倚着沙发的身体被惯性拖着向下一滑,松松的勾在脚尖上的鞋也掉下来,露出保养得妥帖细致雪白的裸足,她便就着懒洋洋半倒不倒的姿态,顺势用染着红的脚尖往向东腿上撩了一下:“……也就只勾男人的本事日日渐长。什么不学好,只学会卖屁股。你也就只眼光像我,挑的男人倒还真是一等一的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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